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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選生前和妻子陳堃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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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堃銶從不要什麼名利,但我總覺得自己剝削了她。兩人的榮譽加在了我一個人身上。這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可以說,沒有陳堃銶和那些當年一起奮鬥過來的中年教師,就沒有北大方正今日的輝煌。”王選生前曾這樣說。
“結婚,就是爲了名正言順地照顧你”
王選,被譽爲“當代畢昇”、漢字激光照排系統的發明人已於2006年2月13日駕鶴西去。當年,北京大學數學系的青年女教師陳堃銶宣佈自己即將與王選結婚的喜訊時,得到的卻是許多老同學直言不諱的發問:“你怎麼會找那麼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的確,在有200多人的數學系,好小夥子可以大把大把地抓,何況她聰明、開朗,歌又唱得好。
這個幸運的“病鬼”便是王選。當他榮任準新郎之際,也正是他“岌岌可危”之日,“動一動都要大口喘氣”。青年女教師陳堃銶說:“結婚,就是爲了名正言順地照顧你!”說起來,王選和陳堃銶還有一段師生情誼呢。陳堃銶比王選高一班,1957年畢業留校,曾輔導王選他們班的計算方法和程序設計課。陳堃銶,這個嬌小的上海姑娘,有着坎坷的經歷。她七歲喪母,父親長年在外奔波,只得把她寄養在親戚家,使她養成一種不服輸的頑強個性。她天資聰穎,勤奮好學,高中畢業後,一舉考入北大數學系,學成後又留校任教。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喜歡唱歌,從不端老師的架子,和同學們相處很融洽。由於年齡小個子也小,同學們親切地叫她“小先生”。陳堃銶清楚地知道,王選是怎樣被病魔纏身的。
1958年,王選畢業留校了。那是一個火紅的年代,北京大學也以“會戰”的形式研製中型計算機———紅旗機。年輕的王選狂熱地投入到了計算機的設計、調試工作之中。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坦言:“當時都玩命了,經常是連續工作一天一夜,最緊張的時候40個小時都不睡覺。熬完通宵回到宿舍,還沒解開衣釦就睡着了。”高負荷的緊張工作,長時間的體力透支,再加上隨後而至的三年自然災害,王選又飽嘗了飢餓的滋味……很快,王選全身浮腫,得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低燒不退,胸悶氣短,呼吸困難,到醫院一查,肺部有很重的陰影,醫院最初懷疑是“紅斑狼瘡”,治了一陣不見好轉。轉了幾次院,又被推斷是“結節性動脈周圍炎”,這兩種病在當時都是很難醫治的重病。萬般無奈之際,王選回上海養病,這一去就是三年……
“如果不是她,我扛不過來,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一切”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文革”中,北大是重災區,王選因爲出身“黑五類”,還因爲他經常收聽外語廣播,被定爲了修正主義的苗子。被關到北京郊區昌平分校,強迫勞動。
王選的舊病復發了,而且這一次病得更加厲害。
有一天,陳堃銶來看他,語氣堅定地對王選說:“跟我回北大,我們結婚吧……”
1967年2月1日,而立之年的王選與陳堃銶在北大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裏舉行了婚禮,沒有熱鬧的儀式,沒有鞭炮和酒宴,連結婚照都是後來補照的。除了陳堃銶孃家人寄來的一條牀單、一對被面和一身衣料外,他們沒有接受任何賀禮。
婚後,陳堃銶承擔了所有家務。
作爲新娘,她每天要在椅子上鋪一牀棉被,讓棉被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後把重病中的王選安置在椅子上,王選就靠在椅背上對着陽光喘息。新娘甚至不知道這個生命能堅持多久,只知道應該愛惜這個生命,要非常地愛惜這個生命。
三樓沒有自來水和下水道,每天上下樓打水倒水成了新娘沉重的勞役。身體瘦弱的陳堃銶,常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加之學校沒完沒了的運動,使陳堃銶身心俱疲。幸虧有熱心的同事和鄰居常來幫忙,送病人上醫院,才使她沒有累垮下來。
王選的身體稍稍好點,就進了學習班,成天寫檢查,挨批判。當時他發着低燒,心情十分苦悶。只有在每星期六下午回到家,見到妻子,一吐心中的鬱悶和委屈,才覺得稍爲輕鬆一些。
到了每星期日傍晚,王選又要“住監獄”去了,妻子總是夾着被子跟在他後面,一直把他送到“學習班”,放好被子後才轉身回家。很多年以後,王選回憶這段痛苦的日子說:“如果不是她,我扛不過來,也不可能會有今天的一切。”
“一個人獻身於學術就沒有權利再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必然會失掉常人所能享受的一些樂趣,也會得到常人所不能享受到的一些樂趣”
1975年春天,北大有了一臺計算機。陳堃銶在計算機應用情況的調研中瞭解到,國家有個關於漢字信息處理技術的重點科研項目,代號爲“748工程”。
她憑着多年的教學科研經驗和對國內外計算機行業信息資料的掌握,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件值得做的大事。
她把這一信息告訴了王選。將電子計算機應用於出版印刷行業,是王選在病榻上幾度做過的美夢。這一信息使王選美妙的構想有了一個可以實施的機遇,他被漢字精密照排的難度和光明的應用前景所吸引,激發起了挑戰工作的天性和創造的慾望。
王選夫婦做出了一個歷史性的選擇,從此與漢字精密照排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共同走上的這條充滿了荊棘的漫長的科學之路,也使他們部分地犧牲了家庭生活的樂趣,幾乎過着清教徒般的生活。20多年來,他們沒有寒暑假,沒有禮拜天。每年春節放假,正是他們避開干擾,效率最高的工作日。作爲個人愛好,王選喜歡聽京劇、陳堃銶喜歡音樂,他們都熱衷飽覽大自然美麗的風光,但他們沒有時間去戲院、音樂廳,更沒時間去旅遊。王選說:“一個獻身於學術的人,是無權過普通人的生活的。他要失去許多常人擁有的樂趣,得到常人得不到的幸福。”
王選何其有幸,他同時有了兩個聰慧的、高速運轉的大腦;中國的激光照排事業何其有幸,有這樣兩個爲之忘我奉獻的人!他們的家,幾乎成了漢字精密照排項目的工作間。沒有白天和夜晚,沒有上班和下班的界限,調研、查閱資料,論證方案,一切都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着。
夫妻二人,朝朝暮暮,殫精竭慮,全部生活的中心,就是項目中所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問題;一切喜怒哀樂,無不與這些困難、問題的解決密切相關。作爲科學家,他們勇於向困難挑戰,而從攻克難關中所獲得的樂趣,也是常人所體會不到的。
那些日子,夫妻倆常常是早上一睜開眼,就開始討論科研方案,時而各抒己見,爭得面紅耳赤;時而又不謀而合,夫唱婦隨。大部分技術上的難題,不是在辦公室,而恰恰是在清晨的討論,或半夜的突發奇想中得到解決的。就這樣,不知經過了多少個節假日和不眠之夜的奮力拼搏,終於在1976年年初,設計出了一個兩人都比較滿意的“輪廓加參數”漢字高倍壓縮方案。
這裏,王選天才的創造能力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而作爲我國最早的軟件專家之一,北大方正系統軟件的總體設計師陳堃銶則構築起了整個排版軟件的總體框架。她設計的軟件開發實施方案,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題,親手編制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程序。
回首往事,王選說:我們能從困境中過來,靠的是對事業和價值的追求,如果只圖名利,就很難克服那些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
困難和災禍像影子一樣伴隨着他們,彷彿有意給這對科學家以考驗。正當他們爲使激光照排技術轉化爲實用商品而拼搏的時候,癌症又來濫施淫威了。
1981年10月,陳堃銶得了直腸癌!這個消息使王選大吃一驚。這不可能。他怎麼也不能相信,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王選悔恨交加,妻子太累了,爲了趕完急需的軟件,她沒日沒夜地工作,當她被診斷爲直腸癌住院前,還去辦公室交代工作,他太大意了。幾個月來,陳堃銶嘔吐、便血,他是知道的。可他從來沒有提醒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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