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深夜冒巨浪急行救援 趕到時,他們只看到貨船的桅杆
2月16日23時許,急促的電話鈴聲在平潭縣東澳鎮沃前村村民念保鬆家響起。接電話的是老四念保坤,電話裏呼嘯的風聲和雜音,讓他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船撞到礁石了,斷成了好幾段,要沉了,快來救我們。”電話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念保坤聽出那是二哥念保鬆的聲音,念保鬆還說,自己已經打過海上急救報警電話,對方正在趕來。念保坤和老三念保強等人立即從被窩裏跳起來,前往營救。
23時30分,他們從鄰居家借了一條小船,慌忙出海。
半個小時後,念家一行6人的船駛到離海岸3海里的地方,遇上了巨大的風浪。只有250馬力的小漁船根本無法承受,他們不得不返航,換乘大船。“你們的船到了沒有啊?”半小時後,念保鬆第二次向家裏求救,電話裏,他的聲音已成了嚎叫,顯得異常絕望。“小船出不去,我們馬上開大船過來。”念保坤等人無比着急。
“來不及了,船沉得差不多了,完了。”費了好一番工夫,念保坤等人找來了兩艘300多馬力的大船出海。
17日凌晨2時許,風浪湍急,加上東甲島海域礁石密佈,很多是暗礁,是極危險的海域,航行不便,經過約一個半小時的急航行,村民的搜救船隻趕到現場,再打念保鬆電話時,已無法接通。
在事故現場,他們只看到貨船的桅杆,船的中間部分已經下沉,船頭被打到了礁石邊,船尾則被衝到五六百米外的地方,若隱若現。“完了!”所有在場的人都泄了氣。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他們在現場周圍海域展開搜尋,兩個小時後,另有兩條村裏的大船趕來支援,4條船在海面上來回搜尋,直至17日上午9時許才返航。
念保坤說,二哥念保鬆是16日凌晨3時左右出門的,臨行前,他曾經告訴家人,當天18時左右會出海,隨船前往印尼從事海洋作業,和他一起去的有36個人。
貨船觸礁時,打電話回家求救的還有同村的念克情。在16日臨近午夜時,他也曾多次打電話回家。與念克情同時落水失蹤的還有其弟弟念克武及其兒子念躍霖、侄子念保喜。據失蹤船員的家屬說,此次海難中,南賴村、沃前村兩個村至少有8人落水失蹤。
海上漂流9小時——獲救船員何金樑自述
何金樑:最早獲救上岸的倖存者,27歲,1月28日到“恆達1號”上當電工,這是他頭一次出海,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航海經驗。
2月19日早上,他向記者講述了貨船觸礁後直至最終獲救那9個多小時的驚險時刻———
2月16日6時許,貨輪從平潭的娘宮碼頭出發,駛往印尼,去那裏裝載海產品。
可船開出去沒多久就壞了,聽輪機長說,離合器出了問題。船長聯繫了船東,讓他派師傅來修。18時許,船又開了。22時許,船駛至平潭東甲島附近海域時,風力越來越大,海上又起了大霧。而正在此時,貨船上突然停電了。
船長趕緊指揮我們拋錨,大浪不斷拍打着船身,根本無法拋錨。我好不容易到了船頭,接通了電纜。可電燈亮了沒兩分鐘又滅了。
緊接着,海浪聲中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船身猛地一震就不動了,我馬上意識到:壞了,觸礁了。
船不是一下子沉沒的,船長和大副趕緊用電臺和岸上聯繫,船上人員也很快聚集到一起,把船上的救生衣和9件防寒服等都搬了出來。
我很快穿上了救生衣和防寒服,還多帶了一件,準備用來加大浮力。大家穿上救生衣和防寒服後,都往海里跳,我也緊跟着跳了下去。
浪實在太大了,我們很快就被打散了。我和兩名船員游到了一起。當時海面上都是油污,我們的臉上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楚對方是誰。
海水實在太冷了,爲了取暖,我們三個人緊緊摟在一起。他們兩個人沒穿防寒服,冷得瑟瑟發抖,連說話都打顫。我試圖讓他們穿上多出來的那件防寒服,可浪把我們衝得東倒西歪,根本就穿不上。
我們本來打算朝最近的礁石遊,可風浪太大了,只能放棄。一個體質較弱的船員開始號啕大哭,喊着:“我們要死了,要死了。”逐漸地,他開始語無倫次,精神失常,我們怎麼勸他都沒有用。
在海里也不知道泡了多長時間,那名船員大喊大叫,嗆了很多水,慢慢就沒有聲音了。海浪拍打在他身上,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了,我們知道,他已經死了。
看着他死了,我也很想就這樣算了。可想想我還年輕,能堅持多久是多久,就靠着這股勁,我又堅持了下來。
我和另一名船員在海上游啊,漂啊,也不知道嗆了多少口海水。約三四個小時後,我發現,我們還在船觸礁的地點附近。突然,我們看到了一艘船,打着很亮的燈,離我們大概800米左右。
我們使出全身力氣,拼命地喊叫,把防寒服舉得高高的,揮舞着。可那艘船在觸礁海域旁晃悠了一會兒,就轉了方向離去。我們再次陷入了失望和恐懼當中。
在那漫長的時間中,我和另一個船員緊緊抱在一起。爲了分散注意力,本來不怎麼愛說話的我,開始不斷和他嘮家常,談家裏的情況,談童年的趣事。有時我還騙他說,看到附近又有一艘船經過了,離得很近,很快就會來救我們了,並假裝拼命地喊“救命”。
其實,當時海上根本就沒有船隻,只是我看着他的眼睛時不時就閉上,想用這來刺激他的神經,讓他振作。
這麼做時,我心裏也很恐懼,因爲根本就不知道希望在哪裏。
慢慢地,泡水時間太長,防寒服漸漸不起作用了,海水開始滲入,我渾身開始發抖。我就開始大聲唱歌,這是爲了壯膽,分散注意力,更爲了不去想冷,因爲一想就容易失去意識。
到天矇矇亮時,另一個同伴也倒下了。我當時想,完了,要是跳船後沒有這個夥伴,我也許早就撐不住了。
我把原來緊緊蜷縮的腳慢慢張開,又把後來加穿上去的防寒服脫了一件,準備讓自己凍死算了。
可就在那一刻,我想到,我要是死了,3歲的兒子就沒父親了,我應該有勇氣好好活下去。繼續在海里漂游了約兩個小時,我終於發現了船隻。我拼命喊“救命”,船隻慢慢向我靠近,很快,搜救人員從海里把我拽了上去。
被救的那一剎那,我腦子一片空白,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識。搜救人員趕緊拿熱水和熱毛巾對我進行熱敷,之後,搜救人員告訴我,我已經在海上漂流了9個多小時。
失事時,貨船上共有37人,其中26人是我的同事,另外11人是搭船到另一艘漁船上去的乘客。出事的海域並不在事先確定的航線上。
“爸爸再也回不了家了”
2月17日,原本寧靜的平潭縣東澳鎮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中。在遇難的船員中,至少有9人是從小在這個鎮長大的。
32歲的俞兆纔是平潭縣東澳鎮南賴村人。得知他失蹤的消息,他68歲的老母親早已哭不出聲,癱在牀上。他的妻子陳美珠,頭髮散亂,淚流滿面,坐在牀頭,身子靠在牆邊,不停地撥打俞兆才的手機,嘴上唸叨着:“快接電話!快接電話!”電話中一次又一次地傳出“您撥打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6歲的小女兒,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船員念保鬆今年42歲,是平潭縣東澳鎮沃前村人。據鄰居說,念保松原本在家賣海鮮爲生,但家裏欠了很多錢,才選擇出遠洋打工,沒想到第一次就出事了。
念保鬆的兩個孩子分別只有13歲和11歲,都在澳城中心小學讀書,女兒念宇虹只說了一句“爸爸再也回不了家了”,就忍不住大哭起來。
在出事的船員中還有一對父子,48歲的念克武和16歲的念躍霖。如今,念克武的家中已經擺起了神案,供上了香和水果。儘管已到晚飯時分,但家中沒有一個人做飯,有人在哭,有人躺在牀上,神情憂傷。
平潭走海現象調查
島上只長山芋和花生,人均可用於種植的土地不到1分
2月17日傍晚6時,陰雨籠罩着這次海難中遇險船員最多的福建省平潭縣東澳鎮。鎮四周除了黃土,就是低矮的石頭房,最好的一條馬路此時已泥濘不堪,路旁堆滿了海蠣殼。
擰開村民屋邊高高的水龍頭,只“滴滴答答”掉了幾滴水,一位村民說:“這地方缺水,想種點東西,你知道有多難啊!”
平潭縣位於福建東部,距離臺灣72海里,由126個島嶼組成,主島海壇島是福建省第一大島,擁有海域面積2164平方公里。全縣有漁港22個。
平潭縣人口近39萬,全島幾乎沒有耕地,島上沙化的土壤裏只能生長山芋和花生,人均可用於種植的土地不到1分。
這裏與內陸隔絕,交通不便,島上淡水和電力資源緊缺,價格比外界高出一大截。“村民走海,歸根到底,還是因爲本地經濟不發達造成的。”當地官員告訴記者。
據相關人士介紹,平潭縣周邊的幾個鄉鎮,都有許多村民走海,多爲壯年男性,保守地估計了一下,有半數以上的家庭都靠家中的男性走海爲生。
幾乎每個船員的家庭都負債,多半是因爲娶妻、蓋房
“他們是因爲生活困難才鋌而走險的。”一些村民說。
32歲的俞兆纔是此次海難失蹤者之一。他家在平潭縣東澳鎮南賴村,一間低矮的石頭房子建在半山坡上,50多平方米的面積,卻住了他們一家4口人。
俞兆才6歲時,父親就去世了,這20多年全家就靠他一個人辛苦賺錢。爲了娶妻蓋房,家裏借的十幾萬元債沒有還。而與此同時,他年邁的母親、懷孕的妻子、6歲的女兒,都在等着他拿錢回來買米、交學費。“窩在家裏已經沒有掙錢的門路了。”俞的妻子陳美珠說。俞兆才走海3年,之前兩年多,每個月都只有1500元收入,去年8月剛加了工資,每個月扣掉生活成本,還剩2000元左右。
來俞兆才家看望的一位鄰居說,他們也知道走海危險,整天和風浪打交道,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命送掉了,可總比整天待在家裏好。
他告訴記者,他年齡大了不能出海,只能養殖海蠣,種些花生,一年下來掙不到千把元。而走海的人,收入比他們高許多。
一名經常走海的村民說,走海很辛苦,但總是條出路。他指着村中的一幢小洋樓說,這棟樓房的主人是個走了十多年海的船長,村民們都很羨慕。當問及他怎麼看待海上危險時,他說:“哪行哪業沒風險呢?”
有遇難者的妻子說,看人家走海掙錢,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也就想讓自家的男人去走海。可男人一上船,自己經常擔心得吃不香、睡不好。
船員們其實也都害怕自己會碰到這樣的事情,但“怕歸怕,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據記者瞭解,他們幾乎每個人的家庭都負債,多半是因爲娶妻、蓋房。
一名船員說,在船上每個月能賺2000多元,雖然危險,但他打算繼續幹下去,爲了能夠還清家裏的債務,給孩子掙學費。
碼頭上的一名船工說:“這幾年,從這個碼頭上已經送走了數不清的平潭人,當中有不少人再也回不來了。”
“老走海”手把手教新來的,就是最好的培訓了
在走海的村民中,許多是家族成員,有的是一家三代,有的父子同在一條船上。他們不管年齡大小,文化水平如何,都敢上船。船員從業素質不高,他們中間的很多人只是粗通水性,基本上沒有受過系統的海上航行培訓,甚至連救生、逃生的技能都沒學過。“一些‘老走海’會手把手教新來的,這就是最好的培訓了。”一位村民說。
相關人士還告訴記者,有許多船東爲了節省成本,通常購買一些由非正規廠家打造的次品船、二手船,甚至超齡船。由於走海的船隻許多都掛靠在省外甚至境外的船舶公司,很難對其進行監管和監控,安全漏洞很多。
針對平潭海難的多發現象,當地政府曾經提出過一些整治措施:一是提倡船舶管理公司強強聯合,選好經營管理人員;二是請有關海事部門加大培訓力度,開展船員異地培訓,提高船員准入門檻。但據相關人士說,這些工作開展起來難度很大,也很難落實。
平潭有600多年走海血淚史,近年數起海難遇難者中都有平潭人
在近年來的數起海難中,都有來自平潭的遇難者。
2003年6月15日,平潭“閩連漁1873”號與上海新海天航運有限公司的“恆春海”號相撞,“恆春海”總噸位16623噸,一下子就把總噸位132噸的漁船撞沉。這場海難導致11人失蹤,僅1人生還。失蹤的11人都是平潭人,其中有7人爲親戚關係,包括船長鄭建武和他的雙胞胎弟弟,以及哥哥、姐夫、外甥等人。
據不完全統計,僅近3年,平潭縣死於海上事故的漁民已經有數十人。“平潭已經有600多年走海的血淚史了,這次海難,只是無數場悲劇中的一次。”福建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一位研究福建地方史的教授說。
該教授指出,從明朝開始,由於自然災害、戰禍和生活壓力,平潭人開始“赤腳下南洋”,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出洋”、“走番”,走時是“一條短褲、一根扁擔”。
最初,走海的目的地,主要是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東南亞國家。大多數人當小商販,少數人拉人力車,或做碼頭搬運工,或從事墾殖;後來逐漸擴展到日本、歐洲、北美洲,甚至南美洲、大洋洲。這批人後來大多成爲在國外定居的華僑。據稱,現在每10個平潭人中就有1個是華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