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日本政治最大的看點,是9月自民黨總裁、現任首相小泉離任和新任自民黨總裁接掌首相職務。屆時,小泉這位在日本政壇上翻雲覆雨長達五年零五個月之久的『怪人』、在歷史問題上對鄰國頻頻說『不』的死硬派將為自己的首相生涯畫上句號。人們不免發出這樣的詰問:這個所謂的時代『寵兒』來自哪裡?是什麼樣的社會政治風土和成長環境成就了這樣的政治人物?
鑽出來的還是那條蛇
從血緣上說,小泉家族本姓鮫島,其父因入贅郵政大臣小泉又次郎家,故改名小泉純也。小泉純也戰後做過日本防衛廳長官,參與策劃了『有事法制』前身的『三矢計劃』(因將陸、海、空三個自衛隊形容為『三箭』而得名)。1969年小泉純也臨終前留下了『必勝!致小泉純一郎』的遺囑,召喚海外留學的兒子回來繼承家族的政治遺產。當時,小泉正在倫敦大學研習經濟學。對政治幾乎一竅不通,但看到父親的遺書後,毅然選擇了政治,從此在宦海裡奮斗不輟,直至爬昇到首相的寶座。其實,小泉的政治野心和『領袖型人格』之所以超出常人,也同樣可以在家族中找到源頭。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其祖父(實際上是外祖父)小泉又次郎早在從政前就是日本黑社會中的大老,因紋身被叫做『刺青議員』。
從政治屬性上說,小泉也有十分過硬的來歷。在自民黨派系中,小泉自27歲依照父親的遺囑棄學從政以來,就一直師從右翼保守領袖福田赳夫,經過幾十年努力自己成為派系中的頭領後,又為掌控整個自民黨而上演『脫離派系』的雙簧戲,所在派系後來遂演化為森喜朗領導的『森派』。不過,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小泉所要的只不過是使保守政治集團只存在一個『小泉派』而已。至於政治本質不會有任何變化,正所謂『蛻皮後鑽出來的還是那條蛇』!
按照日本政界的『輩分』,小泉是自民黨舊體制中誕生出來的新派政治領袖。小泉從1972年起連續當選國會議員,其間兩度出任自民黨內閣重臣,成為竹下登門下『七大乾將』之一,早就因其好權且有纔乾成為日本政治舞臺上引人矚目的新星。但耐人尋味的是,多次試圖問鼎權力巔峰的小泉屢屢出馬競選自民黨總裁卻總是鎩羽而歸,但卻又奇跡般地在2001年4月的總裁選舉中獲得壓倒多數的勝利。究其原由,是小泉的骨子裡帶有強烈的大日本民族優越的政治理念,借助中曾根康弘的話說:『小泉內閣不是以經濟為中心的內閣。與我當首相時主導的政策非常相似,是屬於以民族性和統治為中心的政策… …我和石原慎太郎、小泉純一郎擁有共同的政治DNA。』可以說,中曾根這番話極為恰當地把現代日本社會裡幾個奉行民族保守主義政治理念的鷹派人物歸類到一起。的確,這三人在提倡修改憲法、將自衛隊提昇為軍隊、擴大日本的國家權益方面如出一轍,但是,小泉的治國策略和主張比中曾根更為『超前』,所以在進入21世紀之前,小泉只有看著同輩的羽田孜、橋本龍太郎、小淵惠三等人當首相的份,只有當整個日本社會的政治風土轉化到適合的時候,這顆怪胎纔能結出果實。
政治做秀修為頗深
小泉素有『怪人首相』的雅號。其實所謂『怪人』來自日文『變人』的翻譯。『變人』者,解釋有三:其一是情趣另類之人;其二是性格與言論與眾不同之人;其三是舉動有別於常人之人。對小泉的這一稱呼似乎始於他當年的競選伙伴田中真紀子。當時這對政治上的『孽緣夫妻』還沒有分道揚鑣,『怪人之中的怪人』恐怕帶有很大的褒義成分,或者說是一種搶眼的廣告詞。其實小泉自己對這種毀譽參半的叫法也是接受的,至少在他自己看來,標志著自己有悖凡俗、特立獨行的政治風格。
如同媒體批評小泉搞『迎合大眾的宣傳鼓動』一樣,小泉在政治上最得意的就是善於使用鼓動大眾的口號政治,在政治做秀上修為頗深,有時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人們還記得2005年夏天,小泉視為命根子的郵政改革法案在參議院審議中擱淺,走出國會的小泉面對記者的攝像機鏡頭,竟憤然甩出一句伽利略的名言:可是,地球仍舊在轉動!小泉的高妙引用,活生生把自己打扮成為民請命而受到保守勢力打壓的受難英雄。剎那間,輿論的天平向著有利於小泉的方面傾斜。倘若公眾細細咀嚼,就會發現這位政治魔術師又在耍偷換概念的把戲——伽利略追求的是顛撲不破的科學真理,而小泉追求的則是登峰造極的個人權力,兩者之間的差別用日本諺語來形容,簡直就是『天上的月亮與地上的王八』——圓圓的形狀雖然相似,卻實在是謬之萬裡!只不過日本的老百姓生性淳朴,不大認真琢磨個中道理而已。後來,小泉又在國際舞臺上使出類似的手段,轉手把分明是侵略戰爭加害國的日本裝扮成戰爭的受害國,在自己推動自衛隊國軍化的同時又制造『中國軍事威脅論』。
至於個人生活方面,離異後的小泉一直由三姐小泉信子照顧,她扮演著妻子與母親的角色。其實,素有『冷面美人』之譽的信子也是小泉家族為保證政治香火綿延不斷而做出奉獻的人,她不僅是小泉的秘書,甚至還代寫講稿、參與政治策劃,實在是小泉生活中不可多得的知音。有了這樣的『政治保姆』,小泉就有了可以依靠的港灣,盡可以在每天的拼殺後修養精神及獲取慰藉。
看看他推崇的是些什麼人
最近,小泉因頑固堅持參拜靖國神社的錯誤立場,遭到日本國內公眾的批判。輿論指責小泉不學無術、不了解歷史。其實,以『無信不立』作為座右銘的小泉也是喜歡讀歷史的,尤其是日本戰國到明治時期的歷史。在充滿了英雄、梟雄和奸雄的大時代裡,小泉最為推崇的政治人物是織田信長和吉田松陰。織田信長是戰國時代後期開闢全國統一道路的軍事家與政治家,他對小泉的吸引力,則源自一個『杜鵑的譬喻』。日本人喜歡用喂養的杜鵑不肯鳴叫時主人采取的對策來衡量政治家治世的手法。性格暴躁且獨斷專行的織田信長的辦法是『杜鵑不肯啼,殺之可矣!』急功近利的豐臣秀吉則采用『杜鵑不肯啼,逼之可矣』。只有沈穩能忍的德川家康采用『杜鵑不肯啼,待之可矣』的寬容態度。當小泉力主的郵政民營化改革在國會審議中受阻,暴戾的小泉先是強行解散眾議院,繼而派遣『刺客』在政治上誅殺政敵,一付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勢。難怪反對派紛紛指責他以暴君面目推行獨裁政治。
吉田松陰是日本幕府末期的思想家。他之所以被小泉推崇,與其『維新策略』被後來的明治政府奉為最高國策有極大關系。1855年,日本與俄美締約後,他在《獄是帖》中說:『講和既定,不可背約,而應蓄養國力,征服易取之朝鮮、滿洲和中國,在貿易上失之於俄美者,以滿洲和朝鮮土地補償之。』這就是臭名昭著的『補償論』!這一思想後來成為日本侵略鄰國以及『脫亞入歐』思想的淵源。小泉說自己崇拜吉田松陰的原因是『沒有追逐名位之心,始終為開創新日本的黎明而奮斗,做到了無私忘我』。而人們在觀察小泉在處理與亞洲鄰國的關系時,卻總是感受到吉田松陰的影子。
再過數月,小泉就將掛冠而去了。然而,小泉的離去並不意味著『小泉時代』的終結,毋寧說是一個新政治形態的開始。小泉的後繼者很可能出自他的門徒,果真如此,新的首相必定會生活在他那兀立的陰影裡,繼續演奏他譜寫的那本與國際社會很不和諧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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