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常在想,什麼是幸福?爲什麼原來我會覺得幸福?一直沒有答案,直到今天早上。今天早上陽光很好,我牽着妻子的手去買菜,途中看見了一個賣燒餅的,聞着很香,我花了兩塊錢買了一個,和妻子就在路邊吃了起來。那一刻我覺得很幸福。原來,幸福是如此的簡單。
--摘自張志浩博客,5月14日,《幸福是什麼》
在張志浩寫博客之前,這位法醫最中意的減壓方式,是玩一種拴着皮筋的網球。隨着一次次揮拍,積壓在心底的某些東西就彷彿隨着汗水滲出體外。
自從兩個月前,把自己的故事寫到博客上以後,張志浩就很少玩那個東西了。
與從來不碰牆壁的網球不同,他的博客已經擊中了近五十萬人的心靈。
這個敏感而又單純的年輕人曾經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在切除了無數個膽囊之後,他開始對單調的生活感到厭煩,認爲自己可以做一些更具有現實意義的事情。雖然,在旁人看來,似乎沒有什麼比治病救人更現實的了。
三年前,他來到溫州醫學院擔任法醫學講師,並開始了執牌法醫的生涯。當揹着一隻破書包穿過校園的時候,張志浩臉上的神情更像是一名學生而不是老師,一米八六的身高,還常常被誤認成校籃球隊的。
窗口
希望大家通過我的博客
瞭解法醫工作的真正意義
最令張志浩感到費解的是,爲什麼許多人聽說他放棄了外科醫生的職業來做法醫時,喉嚨裏經常會發出不清不楚的“哦……”。這種表示惋惜和調侃的調調,甚至會在自己同行的口中聽到。
這個問題實際上很好解釋,外科醫生收入高、受人尊敬、工作環境好……更何況,張志浩的導師,溫州醫學院特聘教授、法醫病理學博士生導師、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張益鵠這樣評價他:張志浩是溫州醫學院法醫學系的骨幹力量。
在接受衆多媒體採訪的時候,張志浩會把寫博客的原因和動力歸結到一點:“希望我的博客成爲一個窗口,讓大家瞭解法醫工作的真正意義。”
事實上,敢跟張志浩握手的人實在是少數,連他自己也都是想了半天才記起一個來。
也許,2月25日下午,當張志浩寫完第一篇博客的時候,他確實還在爲自己的使命感耿耿於懷,因爲他劈頭就說:“我知道大多數人聽到‘法醫’這個詞會想到什麼。血腥的兇案現場、恐怖的屍體、陰暗簡陋的工作環境……”但是接下來的網友留言實在可以讓他打消這樣的念頭,有一位媽媽說:“真想我的女兒也能來看看你的博客,她喜歡邏輯故事,喜歡名偵探柯南……可是,她還不到8歲,再等等吧!”
張志浩承認,這樣的話在現實生活中還從來沒有聽到過,他開始感覺到,心裏有更多的話語和故事涌了出來。
除了上法醫課,張志浩從來沒有和別人講過這些故事,儘管故事中的人物、情景、對話會在不經意時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甚至都能嗅到當時空氣裏的味道。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去玩那個網球,玩命地揮拍子,一直打到雙腳發軟後,埋頭大睡。“我就喜歡這種能一個人玩的運動,”他說:“如果和別人對打,他們肯定覺得我不正常了。”
“在工作的時候,當然是按照職業要求來行事的。”他解釋:“越是這樣不動聲色,之後沉澱下來的沉重的東西就會越多。”
宣泄
在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情感的堆積已經到了傾瀉的邊緣
在他的同行看來,從事那麼“酷”的職業,張志浩心中柔軟的地方未免太多了些。
張志浩確實一點也不酷,他花五分鐘吃一頓盒飯,把腳蹺在沙發上說話,表示驚訝時大聲說:“我倒!”,跟記者講小時候鼻孔被自己用玻璃球塞住的醜事……這些都和博客上那位時而深沉時而憂傷的講述者判若兩人。
只要不談到法醫,這個三十五歲的大學老師比自己的學生還要單純和直接。
而如果沒有博客,他幾乎不可能跟外行來談自己的工作,“說深了別人聽不懂,說淺了又怕別人會誤讀。”馬上,張志浩說話就謹慎起來。
博客是最合適的載體,對於有着傾訴慾望的張志浩來說,這種既遠又近、若即若離的關係,能讓他的擔心減到最小,“在我的博客上,我可以掌握分寸,既讓大家瞭解這些故事,同時又不給當事人帶來傷害。”他說。
而參與其中的讀者,開始給他帶來不曾預料的驚喜。他在博客上寫道:“長期蓄積的創作熱情一旦找到宣泄的口子,它幾乎讓我燃燒起來。
“這些故事裏的人,全在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在博客上寫道:“應該說某種程度上我並不合適當一個法醫。以我去年經手的案件量389起計算,我開始我的法醫生涯以來接觸的案件應該有幾千起了。但是,我對這些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並沒有司空見慣,相反,每年總有不少案件讓我覺得感觸良多。這些內心情感的堆積已經到達了傾瀉的邊緣,我一直想要把它宣泄出來。”
遙遙相望
既不讓這些深沉的情感傷到自己
又能在心中保留人性中最美的瞬間
張志浩寫的故事能讓許多靠寫字吃飯的人臉紅。他還大大咧咧地說,寫這些東西根本就不用動腦子,坐在電腦前,把心裏那些話直接往上敲就行了,一般半個小時就能搞掂一篇。
不過他並不喜歡諸如“你快別當法醫,好去當作家了”之類的留言,“我寫的又不是故事會!”
當然不是故事會。在張志浩的博客當中,破案故事只是一個外殼,其核心是當人們碰到最激烈衝突的時候,內心迸發出的巨大力量。
他在《母愛》中寫到那位沒什麼文化的母親,當她發現因爲車禍變成植物人的兒子能算出3+2時,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大聲說:“我就當他剛生出來好了!”
這是光輝的母親。
他在《毒》中寫道,平時整天醉醺醺的父親,因爲孩子考上重點大學,執意親手用毒蛇做羹,結果被蛇毒所殺。
這是深沉的父親。
他在《槍火》中寫道,一位在危急關頭開槍誤殺人質的刑偵隊長,多年後儘管身上已幾乎沒有了當年的影子,見到他仍微笑致意。
這是敢擔當的男人。
他在《一起強姦案》中寫道,一位被歹徒施暴後,割破喉嚨、挖出雙眼的柔弱女孩,身體輕如一片落葉,他一隻手就可以將她拎到病牀上,在無法喊叫的情況下,用血在地上寫下家裏的電話號碼,並且在受害後沒幾天,就要求大家放音樂、用筆和別人聊天……
這是在黑暗中綻放的堅強。
……
這些纔是真正潛伏在張志浩內心的東西,因爲太光輝了,所以有些時候會壓得他有些難受。
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一種可以遙遙相望的表達方式,既不讓這些深沉的情感傷到自己,又能在自己心中保留人性中最美的瞬間。
遙遙相望,是張志浩喜歡的一個說法,在博客人氣急升的時候,他刪除了自己的照片,並寫下了這樣的文字:“我已經刪除了了我的照片。但是如果有機會,你哪次遇見一個揹着NIKE人體工程學揹包,裏面塞滿了諸如指南針、溫度計、LED手電筒、克虜伯野營刀之類的東西,而這個人正好瘦瘦高高,我想那會是我。我會很願意和巧遇的人做朋友,因爲我覺得那就是緣。”
博客同樣給了他回饋。在《一起強姦案》的留言中,有網友告訴他,這位女孩子已經結婚生子,在那個小鎮安靜地生活。
張志浩眼前出現了那張美麗的微笑臉龐。他呆坐在顯示器前,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他的妻子在身後,輕輕拍打着他的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