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雲南香格里拉仍然飄雪。因電影《無極》和“毀容”之說聞名於中國的碧沽天池附近,積雪尚未完全解凍,又被鵝毛覆蓋。
“來的記者太多,驚動了天池,所以天氣反常!”一位當地藏民說。他們相信,“聖湖”不容侵犯,大聲喧譁或往湖水中投擲髒物,會激怒“聖湖”,從而降水以示警戒。還有人說,《無極》劇組在碧沽天池邊搭建場景之時,是連日降雨。
緣起
《無極》劇組的到來,曾讓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和香格裏拉縣很是重視。有了大片的宣傳推動,香格里拉的美麗風光必將爲更多人所知。爲此,迪慶州、香格裏拉縣成立了“《無極》迪慶協拍領導小組”。
官方資料稱:2004年5月,《無極》攝製組進入碧沽天池。他們投資100多萬元,搭建了以下建築:3個臨時工棚、“海棠精舍”,以及一座通往天池湖心島的簡易木橋。一條長120米、寬2.7米的“便道”,也從林區公路盡頭直通天池湖邊,其材料是沙石和原木。這些建築共佔用草甸及矮灌叢近500平方米。
做這一切時,沒有人提出異議,包括頻繁到天池探班的各大媒體的娛樂記者。
2004年6月初,全鋼結構的“海棠精舍”焊接口出現了多次崩裂,當地質量安全檢查部門給這個建築發出了安全隱患通知書。“精舍”完工無望。6月12日,《無極》劇組緊急撤出香格里拉。
爛尾工程被這樣拋棄在原地。6月14日,劇組同迪慶州簽定了“代管協議”,聲明劇組打算與“海棠精舍”的施工方就質量問題交涉,故希望保留建築的鋼架,其他殘留物及湖中棧橋,一併交由迪慶州代管。
代管期本爲一個月。當地政府找了兩個牧民住在天池旁,負責看管,直到當年10月撤出。
第一波關注
近一年裏,曾熱鬧非凡的碧沽天池又歸於平靜,人們幾乎忘了“精舍”殘骸的存在,如果不是一個遊客撥通了《南風窗》的新聞熱線。
一個月後,《南風窗》雜誌記者尹鴻偉接到遊客報料,來到碧沽天池,看到了劇組殘留建築對碧沽天池景觀的影響。尹鴻偉稱,“我向當地政府詢問時,香格里拉有關官員答覆他們會高度重視此事,並表示劇組走後,沒有及時關注和處理好這些事情,政府有責任。”
“《無極》迪慶協拍領導小組”負責人、迪慶州委宣傳部副部長李愛明向本報記者表示,2005年,他曾給《無極》製片人陳紅打過電話,詢問對方打算。但由於電影進入後期製作,劇組無暇顧及“海棠精舍”的官司或清理事宜,想暫留殘體作爲證據。
2005年8月,《南風窗》刊發了題爲“《無極》:凱歌尚未奏響,身後一地垃圾”的報道。同月,《無極》劇組決定拆除“海棠精舍”,並正式委託迪慶州委宣傳部拍賣處理剩餘物資及清理場地工作,費用由拍賣物資所得資金抵付。
第二輪報道
拆除工作拖延了數月。迪慶州委宣傳部發表的一份聲明中稱:“州委宣傳部鑑於不便操作此事,相關事項擬再委託香格裏拉縣。縣裏對此事是慎重的,在10月中旬縣裏的一個重要會議上,集體研究後同意,10月16日正式接受委託。”
但香格裏拉縣政府辦公室和麗鬆副主任對記者稱,他知道此事,是在春節前。香格裏拉縣林業局局長楊學光也稱,正式清理的命令到達局裏時,已臨近2006年春節。香格里拉的冬季大雪封山,善後無法進行。
聯合村村民廖誠俊按捺不住,撥通了雲南電視臺《今日話題》欄目組記者的電話。這個年輕人受當地旅遊局的委託,負責建設碧沽天池旅遊景點。他曾寄希望於從“海棠精舍”上拆下鋼材賣錢,但希望落空了。
2月底,冒着風雪,雲南電視臺的記者王娟和同事驅車趕到了碧沽天池。“海棠精舍”依舊聳立在湖邊,“雪深到膝蓋,但我們還是能看到有水泥袋和鵝卵石露出來。”王娟回憶說。
迪慶州委宣傳部建議王娟在雪化完,清理工作進行後再做報道,但《今日話題》還是迅速播放了採訪內容。記者知道,雪化後新聞就沒有價值了。
隨後,新華社雲南分社兩位記者採寫了《聖湖遭遇〈無極〉劫色重創難平》一文。據迪慶州委宣傳部統計,至少30家網站和報紙轉載了相關報道。許多媒體———包括中央電視臺———的記者,親訪香格里拉。許多網站還刊登了“碧沽天池今非昔比配圖”,一張是今日殘骸林立的湖邊,另一張是昔日碧波藍天帆船點點。但李愛明憤怒地對本報記者指出:“那張‘昔日圖’,拍的根本不是碧沽天池!”
在媒體的聲討中,香格裏拉縣於4月10日開始進行清理工作。用李愛明的話說,清理工作“被迫提前”———當時積雪尚未完全融化,湖水冰冷,給施工帶來了難度。“因爲天氣太冷,拆遷者跑了三撥。”香格裏拉縣林業局局長楊學光說。
除“海棠精舍”殘體,棧橋也被全部拆除。廖誠俊對此卻感到非常遺憾:“其實木橋留着挺好的,以後遊客就可以到湖心島玩了。”
但面對強大的輿論壓力,把能拆的東西都拆除,一點痕跡不留,成了香格裏拉縣的首要考慮。“不是不想留木橋,是記者不讓留!”楊學光說。
香格裏拉縣本以爲事情將就此平息。
全國矚目
5月9日,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根據媒體報道,點名批評《無極》劇組破壞環境。關於《無極》劇組如何“殘害”香格里拉的報道,通過媒體相互轉載,一日激烈過一日。“砍平了一片古杜鵑林”、“砍伐百年古木”、“碧沽天池生態永不可恢復”、“天池下了地獄”等說法見諸報端。尤其在互聯網上,過激言辭隨處可見。
本報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海棠精舍”等建築物殘體長期不拆除,破壞風景是事實;爲運輸設備在原本無路的草甸中開闢一條沙石路是事實;現場留下施工廢品、生活垃圾是事實;但“砍伐百年古木”、“碧沽天池生態永不可恢復”等說法,毫無根據。
許多媒體在現場拍攝殘留的樹墩,誤認爲是《無極》劇組所爲。事實上,這是20年前的“遺產”。《無極》拍攝時所用木材,是經縣林業部門批准後砍伐的蟲災木材。
迪慶州林業局和環保局出具的調查報告顯示:主要破壞的植被類型爲當地常見的高山草甸和高山寒性灌叢(即杜鵑灌叢,當地人俗稱小杜鵑),並無高山杜鵑樹和其他古木。同時,受國家環保總局委託,雲南省環境監察總隊、雲南省環保局自然生態保護處聯合成立的調查組,對碧沽天池生態環境破壞情況作檢測和評估,得出的結論是:“攝製組對環境的確造成影響,但影響不太大;通過治理後,植被可以恢復。”
環境被誰污染?
迪慶州委宣傳部於4月21日發表了“真相說明”,但並沒有得到太多認同。廖誠俊曾接受雲南電視臺王娟的採訪,其中談到“大概撿了一卡車垃圾,我全燒了……”此話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李愛明對本報記者的解釋是:“垃圾是看管物資的兩個農民留下的。他們在那裏生活了那麼久。《無極》拍攝時的生活垃圾,在走時已全部清理乾淨。”碧沽村民孫志軍在《無極》劇組進駐時,被召上山幫忙搬東西。他印象中,劇組在處理生活垃圾方面比較注意,嚴格規定扔垃圾的地點,並且在山頂的一個洞裏每天焚燒生活垃圾。
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廖誠俊再次重申他的確在現場看到水泥袋、迷彩塑料雨衣、篷布、木屑、酒瓶、鹽和方便麪的包裝袋等垃圾,只是數量變成了“兩卡車”。記者追問他如何計量有“兩卡車”時,他說:“是估計的。”
廖誠俊也承認,工程隊最先進駐時,的確每日收集並焚燒垃圾。但“後來劇組人多了,幾百人在山上,有人吃了飯懶得把飯盒放到指定地方,也是正常。尤其撤離的那天,突然就說要走,剩下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
關於善後處理所需資金的問題,迪慶州和香格裏拉縣對媒體的說法也出現了不一致。根據李愛明的說法,香格裏拉縣拆除建築殘體後獲得木材、鋼材及水泥若干,扣去長時間磨損腐蝕的部分,剩下的價值2萬多元。“這筆錢肯定是不夠清除費用的。”李愛明說。
但楊學光稱,自己不知道清理後的物資價值多少。他說:“我們的做法是包給一個施工隊,讓他們負責恢復場地,拆下來的東西歸他們。所以我不清楚他們怎麼處理那些物資,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由於採用了“發包”的方法,“錢夠不夠”這個問題,在楊學光看來,根本不存在。
至5月15日,迪慶州和香格裏拉縣的相關領導,已不再接受記者採訪。
而據中新網報道,國家環保總局有關負責人5月16日指出,《無極》劇組拍攝活動中違背了環境影響評價法的有關規定,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生態破壞,總局已責成雲南省環保局依法對劇組進行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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