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背景:1950年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參戰。1953年7月27日,戰爭雙方在板門店簽訂停火協議,抗美援朝戰爭結束。整個抗美援朝戰爭共有超過15萬志願軍戰士犧牲在朝鮮,其中天津籍戰士有977人。
在日曆的7月27日那一頁上,張津得老人做了一個顯著的記號。
五十三年前的這一天,抗美援朝戰爭結束了。就在停火的前夕,張津得的父親張子豐———中國人民志願軍第68軍202師606團政委卻犧牲在朝鮮五聖山上甘嶺前線。父親留給他一本抗美援朝的戰地日記、一支鋼筆,還有一個被父親救過的朝鮮義女和張津得保持的長達五十多年的異國友情。
戰地日記成兒子精神寄託
65歲的張津得原是天津軋鋼三廠的工會主席,現已退休。沒事的時候,老人總愛拿出父親的遺物———那本扉頁泛黃的日記和褪了色的依金派克鋼筆,看個沒完。無論是以前在外求學、參軍入伍還是回津工作,張津得總是要把這本日記和鋼筆帶在身邊。
老人說,帶着它,看着它,心裏就踏實,像父親一直在身邊陪伴他一樣。張津得12歲的時候,父親張子豐犧牲在朝鮮戰場。如今這幾件遺物已經成了張大爺的一種精神寄託。
在給記者拿出那些日記前,張津得先把桌子擦拭乾淨,然後畢恭畢敬地“請出”他珍藏的父親遺物。這是一本帶拉鎖的皮革封面日記本,在當時的年代應該算是很高檔的物品了。
翻開日記,一行行清秀的鋼筆字體映入眼簾:“1953年2月6日,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我隨英模代表團去見了金日成將軍。車到牡丹峯,從地下室口下到一百八十八層臺階纔是甬道,我們走進會議廳……會場莊嚴隆重。舞臺後幕用海、陸、空、炮、坦五面軍旗裝飾……金日成將軍臨席了,大家長時間地鼓掌,金日成將軍向我們頻頻招手,一股暖流傳遍我的全身,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指着父親的一段日記,張津得老人說,五十多年來,這些日記他讀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每次重讀依然心潮澎湃,就好像看到父親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的身影。
在張津得拿出的日記本中,還有幾個十分破舊的小本子,看上去年代更加久遠。張津得說,父親很愛寫日記,那些是他參加解放戰爭時寫的,這些日記記載了1947年至1953年6月張子豐犧牲前參加的所有戰役,裏面有很多感人的故事。
停戰在即烈士長眠上甘嶺
張津得老人回憶,他是從學校的廣播裏知道父親犧牲的消息,那時他和弟弟都在河北區紅光小學上學,中午正在食堂吃飯,突然廣播裏播出他父親張子豐在朝鮮犧牲的消息。
“我和弟弟當時就哭了,課也沒上,學校直接把我們送回家,我看到媽媽也回到了家,她在偷偷地哭泣。”張津得說,他記得沒過多久,部隊給他家送來了父親的遺物,那本日記和鋼筆,並告知他父親的遺骨已經在朝鮮安葬。
對於父親犧牲的經過,張津得說,父親文化水平較高,在赴朝的前兩年,一直擔任68軍政治部青年科長,負責後方機關的政治組織工作,沒有上前線,雖然也要警惕敵機的轟炸,但相對前線還是安全得多。
“聽部隊的人說,父親作爲一名黨員,一直在申請上前線,到最危險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張津得說,在父親再三請願下,上級同意他到五聖山地區參加戰鬥。那裏距三八線很近,兩軍的陣地最近的地方只有兩三百米遠,兩邊的士兵都看得非常清楚。著名的上甘嶺戰役就發生在五聖山的兩個主高地上。
“父親日記上說,白天他們必須躲在地道里,因爲美國飛機的燃燒彈不停地投到陣地上,根本出不去,只有等到晚上,才能爬出去,用狙擊的方法射殺敵人。”張津得說,當時正是中美談判的關鍵時刻,停戰在即,大家都想在最後關口,爭奪更有力的談判資本,所以五聖山前線的戰事異常激烈。
1953年7月的一天,敵人的炸彈炸塌了張子豐等人所在的指揮部坑道,40餘名志願軍戰士被埋在坑道里,全部犧牲。
見義勇爲挽救朝鮮女孩生命
在日記本扉頁夾着一張照片,記者驚奇地發現,那是張子豐在朝鮮的墓地,墳前整齊地擺放着一圈白花,而在墓碑前站着一對母子,他們在給張子豐掃墓。
“說起來很傳奇,照片裏的這位叫金玉蓮的女士當年曾是我父親救過的一個朝鮮小姑娘,五十多年來都是這個朝鮮姐姐代我們給父親掃墓。”張津得說,原本他家和金玉蓮一家都互不知道對方,更沒有任何聯繫,找到這個遠在朝鮮的姐姐還有一段傳奇的故事,這一切要追溯到四十四年前的1962年夏天。
當時高中放暑假的張津得在家看父親的戰地日記。日記裏記載,一天,張子豐房東的小姑娘金玉蓮突然病倒,因爲是前線,缺醫少藥,孩子生命危在旦夕,女孩的家人只得聽天由命。張子豐利用戰鬥間隙,翻山越嶺把孩子送到志願軍醫院,像父親一樣守候在孩子身邊,直到深夜12點金玉蓮脫離危險,才返回前線。他的舉動贏得當地村民對志願軍的極大讚揚,痊癒後的金玉蓮從此就叫張子豐爲中國的張爸爸。
看到這裏,張津得突然萌發了尋找金玉蓮的想法,於是他給朝鮮中央委員會寫了一封信,但很久都沒有消息,他也就淡忘了,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信在千里之外的朝鮮引發了一股中朝友誼的暖流。
1962年年底,朝鮮廣播電臺發表題爲《斷髮嶺下朝中友誼如花盛開》的特寫,《新朝鮮》雜誌發表題爲《永恆的友誼》等文章,對張子豐烈士的事蹟進行了報道,而張津得也通過朝鮮廣播電臺與當年的小姑娘金玉蓮取得了通訊聯繫。
鴻雁傳書不是親人勝親人
金玉蓮不會中文,而張津得也不會朝文,但就是這樣,兩家人從1962年至今,四十四年的時間裏始終堅持着書信來往,從無間斷,生活中遇到什麼大事,張津得都會寫信告訴遠在朝鮮的金玉蓮姐姐。在張津得心裏,已經把這個大他6歲的朝鮮姐姐當成了自家親人,雖然他們至今沒有謀面。由於語言不通,也沒通過電話,但一封封書信讓這對異國姐弟的感情越來越深厚。
“姐姐在信裏告訴我,我的照片還上過朝鮮當地的新聞呢!”張津得自豪地說,1963年他當兵以後,曾把自己的照片和情況寫信寄給金玉蓮,後來收到來信說,當地記者瞭解情況後,寫了專訪,還把他穿軍裝的照片登上報紙,金玉蓮也爲這個中國弟弟感到自豪。
雖然經常通信,但要看懂金玉蓮用朝鮮文字寫的來信,對張津得卻是很大的難題。“每次收到朝鮮姐姐的信,我都很激動,但找翻譯卻很費勁。”張津得回憶,每次收到朝鮮來信,他就要馬上去找翻譯,過去懂朝鮮文字的人很少,找個翻譯很不容易,於是他就拿着信到處救助。
後來在朋友介紹下,他認識了本市某廠兩個懂朝鮮文字的職工,很長一段時間,這些來信都是在這兩個人的幫助下,翻譯成中文的。後來人家調走了,張津得就到韓國人比較集中的餐館去找人幫他翻譯信件,由於翻譯水平不一,信裏的一些內容他也看不明白。
但無論如何,每封信開頭的幾個朝鮮字,張津得都認得,並非常熟悉,那是漢語“弟弟”的意思。張津得很喜歡這個稱呼,因爲他感覺他們其實就是一家人。
赴朝掃墓白髮姐弟渴望相聚
如今朝鮮的金玉蓮老人已經71歲高齡了,張津得也已65歲。平時拿出金玉蓮寄給自己的老照片,看着金玉蓮帶着孩子給父親張子豐掃墓的情景,張津得老人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有時在睡夢中,張津得也常常夢到父親的墓地開滿鮮花,朝鮮姐姐慈善的笑臉。
由於張子豐烈士的墓地在朝鮮,幾十年來,都是金玉蓮一家代張津得去爲張子豐烈士掃墓。雖然張津得每年只能面對父親遺物象徵性地祭奠一下,但他說和那些長眠朝鮮戰場的其他烈士相比,他的父親應該是幸運的,因爲他還有個朝鮮“女兒”陪在身邊。
金玉蓮的大兒子金昌浩在給張津得的信中說:“去年(2005年)1月3日,我父親去世了,母親也年事已高,現在委託我和姐妹兄弟們去祭奠張子豐爺爺的墓地,我們會世代相傳地祭拜下去,如果張叔叔還有什麼要求希望告訴我們。”
張津得說,當他看到這封信的中文譯文後,熱淚盈眶,對朝鮮姐姐一家十分感激。“要是能在有生之年去看看父親墓地,去探望一下姐姐,該多好呀!”一個願望突然從張津得的心裏迸發出來,並且越來越強烈。
今年3月,張津得把自己的想法寫信告訴了金玉蓮。5月份他收到金玉蓮兒子金昌浩的回信,信中說他們一家很希望張津得能去朝鮮,現在他們幾個兄弟已經開始去相關部門辦理手續,爭取早日促成兩家人跨越半個世紀的相聚。
“這不但是我們家裏的頭等大事,也是中朝友情的見證,所以我們已把邀請文件向朝鮮民主共和國事業部遞交,並得到黨和政府機關的重視,一旦批准,將通過外事部通知中方。……鐵杵磨成針,希望我們兩個家庭齊心協力,了卻我母親和叔叔您對張子豐爺爺的一片孝心。”
看着最新來信的內容,心情激動的張津得失眠了。父親的日記、鋼筆,朝鮮姐姐的信件、照片,翻看這些“珍寶”,幾十年的往事就像過電影一樣在張津得腦海中浮現。
張津得實現掃墓的心願,在現實中存在很多困難。老人說,無論他和老伴,還是兩個兒子都對出國的事情一竅不通,並且家人都不懂朝鮮語,平時看金玉蓮的來信都要到處求人翻譯,如今想辦出國手續更是難上加難。
“三個多月來,我乾着急不知道怎麼辦,只能等朝鮮姐姐那邊的消息。”張津得焦急地說,他現在非常需要朝鮮語水平較高的義工幫助,幫他翻譯書寫一些申請文件,更希望懂得辦理赴朝手續的好心人給他指點迷津。
“我和朝鮮姐姐的年歲都大了,真不知道今生是否能見上一面。”摸摸自己已經花白的頭髮,張津得動情地說,他期盼着這一天早日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