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崗之變:困惑與希望
編者按:28年前,農村改革的“列車”自小崗村始發,其“標本”意義在於它是“大包乾”的發軔之地。28年後,中央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我們再次來到農村改革的“源頭”,探尋其現狀和未來。
“大包乾”那次翻天覆地的變革,時經二十多年,其泛起的波瀾已漸趨平息。已解決溫飽問題的農村面臨發展致富的困境。
在農村改革歷史進程中,本報選取了小崗村、大邱莊、華西村三個具有標誌意義的村子,試圖從它們發展的軌跡上求解農村改革的進步、困惑、問題和出路。
發自安徽小崗村
2006年6月27日,友誼大道上靜悄悄的,幾隻山羊在輔路邊安靜地啃草。卡車過後,捲起的漫天灰塵迅速蔓延和包圍了馬路旁邊的小村莊。
如果你是一個普通的遊客,稍不留意,你不會發現,這裏就是曾經名噪一時的小崗村,中國農村大包乾的發軔之地。
當你細心觀察時,你就會發現,這個村莊不僅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還有高大的牌樓,以及卓爾不凡的紀念館。
在村口高大的牌樓上,醒目地鐫刻着費孝通先生題寫的6個金色大字:“鳳陽縣小崗村”。而村東,“大包乾紀念館”也無聲地詮釋着這個村莊特殊的身份。
“大包乾”不能醫百病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個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騾馬,小戶人家賣兒郎。我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四方。”
離淮河約20公里左右,位於安徽省鳳陽縣東的小溪河鎮的小崗村地處崗地,“大包乾”前是全縣有名的“吃糧靠返銷,用錢靠救濟,生產靠貸款”的“三靠村”。
1978年的那場大旱,將18戶農民“逼上梁山”。
當年初,鳳陽全縣嘗試“包乾到組”時,由姓嚴的一個家族構成的小崗村,卻幾次分組也未分出個結果來,甚至分成父子組、兄弟組,還是幹不好。12月一個寒冷的夜裏,在家的18戶社員開會解決矛盾,到快天亮時矛盾也沒解決。於是有人說:乾脆包乾到戶。大家一致同意這個建議。就這樣,小崗人無意中拉開了中國農村改革的序幕。
“大包乾”後的二十多年裏,小崗村經歷了實行“大包乾”頭5年的迅速發展,也經歷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因糧食價格下降而出現的賣糧難,近年又面臨着農業生產資料價格飛漲的無奈。
如果你是一個陌生的遊客,從表面看來,這個村有耗資120多萬元,長達750米的水泥大道;有自來水供應系統和村辦學校;2003年家家戶戶就看上了25英寸大彩電……但當你找到村子裏的人問一問,會恍然大悟,這些“面子”,都來自於別人的饋贈和援助。
面子有了,然而小崗村的“裏子”卻並沒有多大改變。2005年,全村人均收入僅4000元。
“如今國家政策好,取消農業稅,農民種糧食有保障,種一年夠吃三年的。”村裏的一位老人說,“如果家裏有孩子上學,有人生病,那錢就遠遠不夠了。要想致富只有發展別的副業,但風險又太大。”
當地人普遍認爲,小崗村“一朝跨過溫飽線,廿年沒進富裕門。”緣於“大包乾”不能包醫百病。它雖是治窮的靈丹,卻不是致富的妙藥。
吳仁寶都被罵走了
“發展小崗村村級集體經濟,迫在眉睫的是人的問題。正因爲缺少一個堅強的村級班子,小崗村才屢失良機。”從省財政廳選派來的現任村黨支部書記沈浩認爲。
一位村幹部與沈浩的觀點也不謀而合:“上級非常重視村裏的發展,但因爲村班子思想不統一而難以落實。”講到最後,這位村幹部垂下頭,長嘆了一口氣:“二十多年過去了,按常理,小崗村早就應該發展得很富裕了。而現在……我們自己都覺得丟人。”
沈浩說:“2004年2月,村裏爲歡迎我寫標語的墨水、紙張都是借錢買的。村集體沒有一分錢,還欠4萬多元債。‘大包乾’展覽館陳舊不堪,村小學門窗桌椅破破爛爛。國家投資辦起來的自來水、有線電視也停了。唯一的資本——‘名氣’,如‘小崗’、‘小崗村’、‘大包乾’等也都被別人註冊了。”
“可以說,當時的小崗是個窮攤子、爛攤子,典型的空殼村。”沈浩說。
“因自身的品牌效應,小崗村曾有過不少發展的機遇,但拋過來的紅繡球,卻因村班子內訌,錯失了時機。”談發展,熟知村情的人不無惋惜。
2000年,華西村黨支部書記吳仁寶爲幫助小崗村加快發展,在鳳陽縣委書記的陪同下,專程來到小崗村考察,卻連接待室的門都未進,就被村裏人毫不客氣地罵走了。
江蘇三泰集團衝着小崗村的品牌,投資3個項目辦廠,同樣因村班子鬧內訌而被攆走,如今村口還有當年留下的圍牆等半拉子工程。
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村民私下告訴記者:“省選派幹部沈浩爲村子辦了一些好事,但因爲沒有一個得力的班子配合,開展工作也不順利,甚至爲此遭人扭打。”
“領導班子換得太勤”
“到了鳳陽不到小崗,是一生遺憾;到了鳳陽去了小崗,是遺憾終生。”這句在鳳陽耳熟能詳的話。
6月26日下午3點多,當年大包乾的帶頭人,原小崗村民小組長嚴俊昌老人陪記者去參觀大包乾紀念館。
750米長的友誼大道上,滿是落葉和泥漿,兩旁簡陋的平房裏,村民們正在打麻將、玩紙牌,或坐在廳堂裏啃西瓜聊天。而每戶最耀眼的,不過江蘇長江村無償贈送的25英寸大彩電。
看到這種窘境,嚴俊昌不無抱怨:“村領導班子換得太勤。大包乾以來,前後共換了6任,都是上面下來的幹部當村領導,幹不了多長時間就走。每人一套工作方法,導致村裏工作無法幹好,甚至帶來負面效應。”
“這一次省市縣派來5個人,成立了黨委。如果還不能把僅有476人的小崗村搞好,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嚴俊昌認爲。
蔣保斌是小溪河鎮副書記,掛職小崗村黨委書記。當記者問到他工作的重點時,他毫不諱言:“是在村裏。”
在大片碧綠的草坪包圍中,一個格調頗高的大型建築會讓你眼睛一亮,這就是投資300餘萬元,建築面積2600多平米的“大包乾”紀念館。
就像白天鵝和醜小鴨站到了一起,在這個讓小崗人引以爲榮的建築旁邊,小崗村愈發顯得破舊和簡陋。
小崗建起“合作農場”
今年春天,一個來自小崗村成立合作社的消息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28年前18戶農民摁下血手印的生死契約揭開了“分田到戶”的序幕,而如今,小崗村又走上了“合地入股”的集體經濟“老路”。
今年60歲的村委會副主任關友江是當年摁下血手印的18戶之一,在三年困難時期成爲孤兒的他一直討飯到三十多歲,直到破釜沉舟實行大包乾才擺脫了貧困。
關友江告訴記者,儘管小崗村眼下興建了水利設施,緩解了旱澇災害,但一家一戶的分散式小農經濟卻依然無法擺脫“靠天吃飯”的窘境,村裏的不少年輕人都紛紛外出打工。
“小崗人是窮怕了,苦怕了!”關友江告訴記者,今年1月底,省財政廳下來掛職的村書記沈浩宣佈以實行“合地入股”的方式建立“農業合作農場”,不少村民都持觀望的態度。
“現在有兩種方案供選擇,一種是租地,每畝地每年500元的租金;另一種則是以土地或一萬元現金入股,每年領取分紅。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70%以上的村民選擇了租地,至今沒有一戶選擇入股。”
“村民們都要求一定要先拿到第一年的租金才願意簽訂租地合同,如今村裏正在籌集資金,畢竟農民都是要把錢裝在口袋裏才踏實啊。”關友江說,他選擇的也是租地。
成立“合作農場”,開局不利。這就像小崗人在發展經濟上所走過的路一樣,結果總是與預期相差太遠。
對這次村民不願合地入股的原因,關友江分析:“如今要致富靠單個力量確實不行,但如何聯合起來,大家心裏都沒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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