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60年前,一名失憶的日本傷兵又聾又啞,淪爲乞丐,在死亡線上跌跌撞撞地掙扎着。河南省南召縣太山廟鎮樑溝村村民孫邦俊一家以德報怨收養了他。爲了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傷兵,孫邦俊一家三代承擔了生活的重壓,還忍受了許多磨難,並在1993年爲其尋到親友送回日本。
中國農民與日本傷兵的感人故事並沒有就此畫上句號:侵華老兵傷後所在的日本增田
町與中國河南省南召縣太山廟鎮兩地結好,增田町捐資600萬日元,在南召縣建起了“中日友好太(太山廟鎮)增(增田町)植物園”,兩批南陽青年人被請到日本研修林果種植技術。時值抗日戰爭勝利61週年之際,記者趕赴南召縣太山廟鎮,探訪這段長達近半個世紀的人間真情。
深山裏,河南農民譜寫人間大愛
8月4日上午,一場暴雨突襲了南召縣的大街小巷。
沿一條曲曲彎彎的山村公路,從縣城向東南方向的大山深處行駛40公里,就是“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旁邊,一座雄偉的牌樓形狀的紀念碑特別顯眼。順着紀念碑下行1公里,就是王中科的家。這裏也是“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的辦公室。
南面是碧波盪漾的大水庫,門口是一條水泥路。北邊的山坡上,種植着一株株的辛夷、柿子、桃樹和杜仲樹。
“這裏就是日本增田町爲感謝我舅舅一家救助日本傷兵,而捐資興建的300畝植物園。”王中科說,孫邦俊的兒子孫保傑,也就是他的舅舅,把收養了47年的日本傷兵石田東四郎送回日本後,中國農民的博大胸懷,深深感動了日本傷兵家鄉的人民。1993年年底,日方考察團一踏上太山廟的這個山鄉,看到村民們生活的地方放牧無草、伐木無林,立即決定投資建立一個植物園,用於樑溝村村民們發展生產,增加收入,改變貧困生活。在日方的建議下,樑溝村決定立足村情,把開發荒山營造高效經濟林列爲村民脫貧的項目。1994年10月,日本秋田縣增田町町長一行帶着300萬日元來到南陽進行捐贈,太增植物園因此建設。
在建設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的同時,一座紀念碑也在這個深山村裏拔地而起。
“我現在守護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家,也是中國農民博愛的人道精神。在這個紀念碑前,來訪的日本考察團都會想起那段近半個世紀的人間大愛,中國農家收養日本傷兵的故事,也是日軍侵華的有力罪證。”王中科告訴記者,由於舅舅早逝,舅舅唯一的兒子遠在巴西,只能由他來替舅舅把這種人道精神繼續弘揚。爲此,他放棄了正在擔任的廠長一職,當起了太增植物園的園長。目前,爲了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他先後借貸40餘萬元,就是想像當年舅舅一家三代收養日本傷兵一樣,把這件有意義的事做好。
以德報怨,戰爭受害者收養日本傷兵
翻閱着舅舅一家與日本傷兵的照片,王中科向記者講述了這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1945年8月,日本侵略者被迫宣佈無條件投降。在歷經戰火蹂躪的伏牛山區,人們奔走相告,歡慶着來之不易的勝利。
祖祖輩輩生活在南召縣太山廟鎮樑溝村的孫邦俊一家,屢遭戰爭磨難,過着艱難困苦的生活。1946年秋,爲了家人生活,孫邦俊像以往一樣,天剛麻麻亮就到鎮上去賣山貨。一個穿着破爛不堪日本軍服的乞丐站到了他面前,雙手比畫着要吃的東西。
“這傢伙是個老日(日本人),不給他,餓死他個龜孫!”旁邊的人憤憤地說。
孫邦俊望着這個日本傷兵,心裏有種難言的滋味。平心而論,他恨透了日本兵。他剛想把這個日本傷兵攆走,可看着他瑟瑟發抖的身體,一種仁慈之情又冒了出來。他摸了摸懷裏的乾糧袋,從裏面拿出了兩個窩窩頭,遞給了這個日本傷兵。
誰料,日本傷兵彷彿發現了救星,狼吞虎嚥吃完窩頭後,竟跟隨着孫邦俊一直到了家裏。孫邦俊和妻子張金榮正要趕他走,日本傷兵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滿臉流着乞求的淚花。
“要是日本那些當官的不打咱中國,他咋能弄成這個樣子,咱要不收留他,看着他活活餓死,不是那個理呀。”孫邦俊這樣對妻子開了口。妻子也是個軟心腸,兩人簡單商量的結果,竟使這個日本傷兵成了孫家成員,而且一住就是47年。
鄉親們知道孫邦俊收留了一個日本兵,起初都責怪他。而並不識字的孫邦俊卻告訴鄉親們,許多日本青年也是被強迫來中國打仗的,也是戰爭受害者。後來村裏人對“老日”慢慢有了認同,遇到發放救濟以及分自留地時都有“老日”一份,因傷兵頭部受傷,失去記憶,不知其名,村民們便風趣地送了他一個名字“小門野郎”,政府也破例爲他上了戶口。
屢經磨難,47年間結下深厚情感
被領回家不久,這位日本傷兵突然患了偏癱,臥牀不起,生活不能自理。孫邦俊夫婦四處籌錢給他治病,白天端吃端喝,夜間擦屎接尿。經過8個多月精心照料,小門奇蹟般地康復了,孫家卻欠下幾百元債務。對當時的一戶農民而言,這筆債務近乎天文數字。
上世紀60年代初,一場巨大的饑荒席捲中原大地。與孫邦俊同住一院的哥嫂因飢餓過度,患了浮腫病先後死去。而這個異國他鄉的日本兵,卻靠着孫家大小挖回的野菜,拾回的山果,幸運地活了下來……
1961年秋,孫保傑就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南召師專,可當招生政審人員得知孫家還“藏”着個日本傷兵,便認定孫保傑“政治上不可靠”,不能爲人師表。他的讀書夢因之破碎了。
到了結婚年齡,竟沒有姑娘願意嫁給孫家,一直等到同齡的小夥子們都抱上了孩子,纔有一位甘願和他一起受苦的山村姑娘王成香和孫保傑成了親。王成香過了門,和丈夫一道,義無反顧地擔負起了操持家務、贍養日本傷兵的義務。
有一年,日本傷兵患關節炎,再次臥牀不起。生活已非常拮据的孫保傑找了七八家湊了15元錢,把小門送進醫院,直到錢花光了,僅存的糧食也賣光了,實在交不出住院費了,才把小門拉回家。妻子和孫保傑四處找偏方、挖草藥爲小門治病。一年後,日本傷兵終於再次站立起來。
至誠感天,“陣亡”日本傷兵回到故國
1964年,孫邦俊身患絕症,彌留之際,多次囑咐兒子保傑和孫子碌峯:“我過世以後,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這位日本大叔,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他要是好好的,哪能不想家?家裏人又咋能不想他哩?日後有機會,你們要想辦法替他找到日本的親人,叫他們一家子團聚。”
幫助“老日”找到親人回國,是孫邦俊的遺願,也成了孫保傑銘記在心的“大事”。
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後,兩國交往頻繁,孫保傑多次向當地政府、中國紅十字會等部門投書。8年來,單是他寄出的信,就有100多封。
1991年,一個日本友好訪問團回國後,把“小門野郎”的照片帶回東京,刊登了出來,日本傷兵尋找親人的消息引起廣泛關注。
1992年,日本一個訪華團來到南陽,鍥而不捨的孫保傑領着“小門野郎”去見訪華團成員。當兩人出現在訪華團面前時,一位叫津田康道的原侵華日軍老兵神情激動:“石田東四郎!”津田驚呼着抱住小門興奮異常,“小門野郎”卻呆呆地望着對方毫無反應……
津田回國後,找到石田東四郎的弟弟石田小十郎,告訴他失散多年的哥哥還活着。小十郎根本不信“陣亡”的哥哥還在。而津田是當年東四郎的上司,不可能認錯其下屬。於是,將信將疑的小十郎派人到中國採集了“小門野郎”的血樣帶回國。科學鑑定證明,流落中國農家的日本傷兵,果真是“陣亡”半個世紀的哥哥!
至此,當年日本傷兵的真實身份之謎被揭開:日本傷兵真名石田東四郎,秋田縣增田町人,1937年畢業於東京農學院,1942年入伍,後到中國參戰。1993年6月,石田小十郎赴中國與哥哥見面,並由孫保傑親自送石田東四郎回國。日本各大媒體紛紛報道了中國孫氏父子收養遺留中國的日本傷兵,歷經艱辛爲其尋找日本親人的傳奇故事。
情在繼續,河南農民的博愛感動東瀛
曾經跟隨着舅舅去過日本的王中科向記者回憶說,在日本,孫保傑受到空前的歡迎和禮遇,幾乎每天都有團體、個人邀請他做客。一天,孫保傑應邀到一個城市去觀光,火車上,當旅客們得知他就是收養日本傷兵的中國農民時,全車廂的人紛紛起立向孫保傑鞠躬致謝。秋田縣縣長會見孫保傑時,特意對當年日軍侵華戰爭罪行表示懺悔和謝罪,對中國人收養東四郎深表感謝。
中國農民的博愛之心深深感動了東瀛,爲了感謝中國農民對日本傷兵的無私救助,日本增田町村民與太山廟鎮結爲對子。利於增田町自身是日本蘋果產地的優勢,捐贈600萬日元,在南召縣建起了種植藥草、柿子、蘋果的“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
1998年6月以來,由日方提供全部經費,先後爲太山廟鎮所在的南陽市培養了數批赴日研修生,促進了中日民間交往、感情交流。
1998年8月,日本友人中進毅爲孫邦俊一家收養日本傷兵的事蹟所感動,捐資爲東四郎生活過的樑溝村興建了日中友好小學,以表達對中國南召農民的崇敬和謝意。
中國農家收養日本傷兵47年的故事,也成了中日兩國人民渴望世代友好的“政府符號”。以中國老百姓收養日本傷兵真實故事爲素材的電視連續劇《驚世情緣》拍攝完畢,江澤民主席訪日期間,日方在電視臺隆重播放此片。充滿人道和博愛的感人故事讓衆多日本國民流下熱淚,對深受戰爭傷害的中國老百姓以德報怨的寬廣胸懷欽敬不已,許多當年侵華日軍老兵包括右翼分子也深受震動。
“近幾年,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就是修建一座400平方米的紀念廳,準備把祖輩、父輩和老一代村民們救助日本傷兵石田東四郎的事蹟,繪製成壁畫,把雙方來往的一些信件實物陳列展出,讓中日雙方的後代永遠記住這個爲了和平、化干戈爲玉帛的感人故事。”採訪結束時,王中科這樣表達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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