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當年“黨外運動”的風雲人物、前民進黨主席,曾爲堅守理念而入獄27年,在臺灣島內頗有清譽。他的急流出手,對搖搖欲墜的陳水扁陣營,無疑是沉重一擊
曾爲開創“黨外時代”及催生民進黨而坐穿牢底的施明德,繼深綠學者發表“7·15”、“7·27”反扁聲明之後,重出江湖發動“百萬人倒扁”行動,這是本週臺灣島內最具影響力的事件。
回顧施明德的60餘年人生,他所堅持的民主核心價值——自由人權、司法獨立、輿論監督,是他一生都未曾放棄的目標。他雖淡出政壇多年,每年偕同朋友出入印度看泰姬陵、雪山之域聽梵音、東南亞遊河觀景,但回到臺灣他必會邀集朋友林文義、張友驊、胡忠信等人餐敘,一方面暢談島事,一方面分享遊覽心得。
按理一位淡出政壇多年,又喜談論風花雪月的老男人施明德,不該重出江湖成爲“倒扁”急先鋒,然而施居然出面發動“百萬人倒扁”行動,結合知識界、社運界等老將重披戰袍,再回到過去力抗國民黨的黨外時代,直接對陳水扁與民進黨宣戰,暗示此事轉折有許多不爲人知的內幕,值得探究。
“簡直是侮辱臺灣人民智能”
施明德於去年8月高捷弊案爆發時,已直覺感受陳水扁對該案的處理有問題,尤其是陳水扁愛將陳哲男涉案,司法機構居然對陳哲男百般禮遇,令施百思不得其解。接着施獲悉陳水扁有意對揭弊電視臺TVBS開刀,以撤照(執照)、關臺威嚇電視臺不得進行揭弊爆料。
此舉激怒施明德,施認爲陳水扁干預司法,又運用行政權打擊輿論監督,此等作爲完全違逆黨外運動宗旨,於是施寫了一封措辭相當強烈的信函,要求陳水扁想想:當年有多少人爲言論自由與司法獨立遭受國民黨迫害,才換取民進黨“執政”機會。如果陳執意懲處TVBS電視臺及輕放涉及貪腐的陳哲男,施不排除結合前民進黨主席林義雄上電視臺,談輿論監督與司法獨立的問題。由於施明德出手,令陳水扁知難而退,使李濤等人保有持續揭弊的能量,和陳水扁叫板到底。
在寫私函給陳水扁之前,施明德爲免冤枉陳水扁,曾與李濤等人見面,要求檢視揭弊資料是否確實。經施檢視揭弊資料,施認爲固然不能輕放貪腐者,也不能詆譭個人名節、無限上綱至陳水扁,由此看得出施對陳仍有“老革命家的溫情主義”。
直到陳水扁女婿趙建銘貪腐案發。各項資料顯示,趙建銘身爲陳水扁女婿竟然四處受賄,經查趙身涉9案,結果在陳水扁出面干預下,趙的9案,檢調單位清查4案,起訴1案。這一起訴結果,引發全臺輿論譁然。
施明德冷觀輿情發展,於接受媒體訪問時重話說出:“不關趙建銘,大夥街頭見。”說完施就向臺北市長馬英九提出“集會遊行”申請。但此時施仍犯“溫情主義”的毛病,詎料在趙建銘交保後,陳水扁竟然認爲,“以內線交易起訴趙的罪名過重”。這令施明德深感憤怒。
施指出,趙身涉9案,起訴1案,8罪輕放,如果趙獲判無罪,仍不交代8罪來龍去脈,以及2個億資金流向,簡直是侮辱臺灣人民智能。至此施對陳水扁失去信任,對司法獨立喪失信心,對輿論監督表達憂心。
“臺灣良心犯”
促成施出面結合知識界、社運界“倒扁”的催化劑,一是自“高捷弊案”以來短短1年間,陳水扁“主政”居然發生29個貪腐弊案,沒有1個弊案司法單位向人民交代清楚。二是陳水扁捲入“國務機要弊案”,經審計單位與檢調機構查覈,證明陳水扁完全知情。施明德認爲陳水扁貪腐作爲,連專政獨裁的蔣介石父子都不屑爲,民主選出的陳水扁仍大喇喇說明“貪腐有理”,令施不禁感慨萬千。
陳水扁的不義之舉,既非基於意識形態,又非爲了“國家”安全,更不是爲鞏固“政權”,反而是爲掩蓋貪腐事實,這不僅有違黨外訴求,也摧毀民主核心價值。身爲臺灣民主運動前輩的施明德不惜與陳水扁割袍斷義,乃是施核心信仰價值的具體顯現。
施在13歲那年就萌生推翻蔣氏父子專政意念,21歲始服膺“槍桿子裏出政權”信念,於陸軍炮校服役期間以“意圖顛覆政府”罪名被判終身監禁。後遇特赦出獄,與黃信介等人籌組“美麗島政團”,因爲大力鼓吹言論自由、開放黨禁、報禁、司法獨立等異己之論,施再度入獄。爲追求個人信仰,施於獄中絕食達4年2個月,爲國際人權特赦組織視爲“臺灣良心犯”,多次營救於他。
待蔣經國去世,李登輝入承“大統”,下令特赦施明德。出獄後施即投身政治,先後選上“立委”與民進黨主席。在黨主席任內施提倡“朝野”大和解,遭黨內同志批判,施因而去職。爾後施曾參與競選高雄市長、“立委”失利,隨即淡出政壇不再過問政事。在此期間,陳水扁曾7度籠絡他,有意指派施出任有給職資政,以改善施的生活,遭施婉拒,至此與民進黨關係漸行漸遠。爲免個人有干預“國政”、黨務的流言,施婉拒陳水扁後,常攜伴赴外旅遊,過着清閒生活。
施明德之所以謙辭陳水扁“徵召”,除理念之爭外,施有自知之明,即是避免外界拿女人做文章,以免傷及“政府”形象。此因施坐牢甚久,對情感生活自然不如常人。待出獄後,施是臺灣人權英雄,不乏女子追求,施抗拒不了情的誘惑,曾自訂“不迴避、不主動、不負責”的“三不原則”,故而他的政敵常以此羞辱施明德。施應對頗爲瀟灑,他結束兩次婚姻後,恢復單身與不同女子交往,是以施常說他對女人只有“情”沒有“愛”,的確是他個性寫照。
施明德的政治性格過於浪漫,看印度泰姬陵竟會爲之垂淚,說明施不是一位巧言奸詐的政客,相反,其個性仍有純真的一面。也正因爲如此,施淡出政壇沒有爲個人爭取一磚一瓦之地,住所幾乎全由女朋友提供。
羣衆運動領航人
施的清廉絕非出於矯情,一位坐牢長達27年的政治人物,他的一生均奉獻給自己的信仰,滿腦沒有錢財與理財概念。這是他與陳水扁的最大不同,施會爲信仰而戰,而陳會爲錢財煩憂,故而施質疑陳水扁貪腐之所以引起震動,乃因臺灣人民相信施的清廉。
除清廉正當外,陳水扁之所以害怕施明德的“倒扁運動”,主要是施系民進黨內少數搞過羣衆運動的領航人。過去在黨外時代,施主導過五六次大型羣衆運動,終至發生“美麗島事件”,國民黨當局將施定位爲“首謀分子”原因在此。爾後施出獄加入民進黨,爲公民直選與委任選舉問題,施接連搞過全臺性羣衆運動,逼迫李登輝對此問題讓步。
由於施長期觀察韓國學生運動、南非曼德拉主導的黑人反種族隔離運動及1949年前由共產黨領導的學生運動,對大規模羣衆運動有其定見,兼以施知悉民進黨特性和人民訴求,一旦蓄積能量發動倒扁,對陳水扁的威脅實難估計。這也是陳水扁夫婦頻頻派人慾與施溝通的原因所在。
施明德發動倒扁,另一層使民進黨恐懼的原因,在於知識界、社運界與施的配合。施一向尊重知識分子與社會運動人士,對牆頭草或曲學阿世的學者,施從不正眼對待他們,尤其對當權者過分恭維的假道學,向來不遺餘力地進行批判。相對的,對象牙塔內鑽研學術而堅持凜然理想風骨的學者,施優禮有加,也經常登門請教。施對雷震的尊崇優於胡適,對翦伯贊、梁漱溟評價超過吳晗,顯示施對知識分子有其獨特見解。
施認爲知識分子理應關懷由人民組成的社會,而不應成爲當權者智囊,因爲智囊脫離人民就當權者喜好,必然是“莠言亂政”,看陳水扁身邊的童子軍,於苦學深造期間個個都很優秀,一旦當官,充任黨職幹吏,收禮、納賄無所不爲,令施至爲痛心。他的起碼要求,是希望知識分子應有獨立性,不宜與當權者同流合污,知識分子既抗拒不了誘惑,就該急流勇退回到象牙塔內鑽研學術,或是投身運動爲人民說話,以贏得社會尊重,纔是知識分子的本業。
施舉胡適、雷震爲例,胡終身從政企圖改造蔣介石,結果國民黨政權毫無任何改變,胡適反成國民黨對外宣傳的“門神”。而雷震以在野之身,鼓吹自由人權、司法獨立、輿論監督,下場雖然悽凉,但香火不絕終而逼國民黨下臺。
於此施站出來倒扁,頗有當年雷震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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