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發令槍響了。
17歲的天津運動員楊晨從起跑器彈射而出,飛快地奔向百米終點。
“加速,加速……”站在場邊的閆建華教練一手拿着秒錶,一邊大聲的吼叫着,即使高速奔跑中的楊晨根本聽不到他的喊聲,他依然高喊着,也許這樣的形式可以讓他把自己的能量傳遞給奔跑中的愛徒。
“11秒79,11秒79,新的世界紀錄。”拿着秒錶的教練激動地跳了起來,而剛剛衝過終點的楊晨則大口大口喘着氣,他還不知道他的心願已經提前實現了——那就是破世界紀錄。
2006年9月6日,荷蘭阿森市,在有73個國家參加的第二屆世界殘疾人田徑錦標賽上,楊晨代表中國隊在T37級(殘疾級別)100米比賽中獲得金牌,並刷新世界紀錄。
同樣是世界頂級體育大賽,同樣是“飛人”稱號,但和正常人的體育賽事相比,國內幾乎沒人關心他是誰,他也不必擔心有太多體育記者的“騷擾”,這個冠軍也許是寂寞的,但楊晨說,他喜歡賽跑。一個殘疾人,在不停地跑動裏,一切都在改變,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和他原本黯淡的殘疾人生。
爸爸,不用扶,我自己起來
一年,兩年……楊晨在家與學校的柏油路上,一瘸一拐地奔跑着……
初秋的清晨,天下着霧,7歲的楊晨在通往學校的人行道上吃力地奔跑着。說是奔跑還不如說他在一瘸一拐地蹦跳前行,樣子難看,路過的行人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小楊晨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咬牙堅持向前跑着。跑步上學是楊晨小時候每天的“自修課程”。
在他後面幾步遠的地方,父親楊振發騎着自行車,慢慢地跟在兒子身後。和妻子送孩子上學不一樣,楊振發在兒子跑步時很少和他說話,有時候特意拉遠距離,他不想讓先天殘疾的兒子對他們夫妻產生太大的依賴感,看着孩子蹣跚的身影,他的心裏比誰都難受。
地上有一處坑窪,楊晨身體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路邊。楊振發扔掉自行車,走到兒子身邊,伸手要去攙扶。“爸爸,不用扶,我自己來。”雖然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但小楊晨堅持自己爬起來,然後繼續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學校越來越近了。
一年、兩年……在家與學校的柏油路上,楊晨不斷奔跑着,年齡一天天增長,雙腳雙腿也在鍛鍊中神奇地恢復着,這是到處求醫的楊振發夫婦沒想到的。
楊晨是家裏的獨生子,出生後,由於腦部缺氧受損,他患上了先天性腦癱,這是一種綜合性疾病,一般會造成肢體殘疾,嚴重的會造成智力殘疾、全身癱瘓。雖然楊晨患的腦癱疾病程度相對較輕,但他仍有左手殘疾、雙腳內翻的嚴重畸形症狀,醫生曾診斷孩子將來長大很可能要依靠輪椅才能行走。
“站起來,晨晨快站起來……”多少次楊振發都從噩夢中驚醒,他夢見楊晨癱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必須讓他跑,讓他跑起來。”一個想法在從小愛好體育的楊振發心裏萌生,就是讓兒子參加體育運動,鍛鍊身體。
跑步、游泳、踢足球,只要楊振發會的運動,都會帶上兒子一起去練習。“孩子都病成這樣了,不去看病,還天天帶孩子瞎玩,這對父母是怎麼當的。”慢慢地,一些風言風語傳到楊振發和妻子劉麗的耳朵裏,讓夫婦倆非常難受,爲給孩子看病他們幾乎花掉了所有積蓄。如果再讓孩子的童年沒有快樂,楊振發覺得自己更是愧對孩子。
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個樸素的念頭,居然爲一個未來的世界冠軍奠定了基礎。
我是殘疾人,但我不會讓父母失望
每個週末,楊晨開始到殘聯訓練,不久就在全國比賽中拿了名次……
一個殘疾孩子未來能做什麼?也許只有學習更刻苦,成績更突出,未來生活纔有出路。
三年前,這是楊晨父母的共識,所以督促楊晨學習是全家最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父母對我付出了很多,所以無論是跑步還是上學,我都要拿最好的成績,因爲我不只是爲我自己,也爲我父母。雖然我是殘疾人,但我不會讓他們失望。”楊晨自信地說。
爲了不讓孩子有自卑感,母親劉麗一直安排楊晨在正常人學校學習,而通過多年的鍛鍊,除了左手手指殘缺,他的腿已基本恢復正常。當初二下學期,隨母親到市殘聯辦理殘疾人證時,楊晨的人生從此發生了巨大轉變。
“你有什麼特長嗎?”工作人員一邊給他登記一邊問。
“跑步。”市殘聯當時正在爲全國殘疾人運動會招募運動員,聽到楊晨的回答,於是把他留下來作了體能測試,並順利被選中代表天津參加田徑比賽。於是除了學習,每個週末楊晨又多了一項新任務,就是到殘聯訓練。
和在課堂裏學習知識相比,楊晨更喜歡和夥伴們在跑道上“瘋跑”。正是這個時候,已帶出多名獲得世界冠軍的腦癱殘疾運動員教練閆建華開始注意到了楊晨。“他是個好苗子。”閆教練這樣說。
2003年9月,第一次參加全國殘疾人運動會的楊晨獲得一個季軍和兩個第四名的好成績,田徑隊的閆建華教練給他安排了更多的比賽活動和專業訓練課程。從此大大小小的各類比賽佔據了楊晨的大部分時間,學習變成了次要選擇,這讓父母和老師又開始爲楊晨的未來擔憂起來。
“跑得再快能有啥用,還不是一個沒人知道沒有收入的殘疾運動員,跑步不能當飯吃。”由於長期上不了課,楊晨的成績開始下降。一些好事的鄰居開始勸說着楊振發和劉麗夫婦,可看到兒子練習跑步的一片熱情,父母又實在不忍心。楊振發夫婦在矛盾中煎熬着,楊晨依然在訓練場上快樂地奔跑着。
雖然孩子掙了錢,我們還是想過平淡的生活
2004年殘奧會,楊晨拿到百萬獎金,父母的心願是有朝一日孩子能進入大學深造……
拿到一塊金牌,國家獎金爲15萬元、銀牌8萬元、銅牌3萬元……在雅典殘奧會上,楊晨拿了一金四銀,載譽歸來他還得到了地方和企業的獎勵。僅2004年奧運會歸來,楊晨已拿回家裏近100萬元的獎金。
楊晨的父母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十幾歲的殘疾孩子居然跑成一個百萬富翁,原本清貧的家庭也能過上富足的生活了。
身體殘疾的楊晨家境並不富裕。父親楊振發原是天津航運公司的職工,1997年下崗,爲了養活這個家和供兒子上學,當然還要考慮楊晨作爲一個殘疾青年的未來出路,楊振發自從下崗就開始到處打零工,開車、搬運,不管活有多累,只要能掙錢,楊振發都搶在前面,最後在朋友的幫助下,他終於在和平區一家建工單位找到一份穩定的司機工作,每月1000來元的收入。
母親劉麗原是天津保溫瓶廠的職工,1999年下崗,和丈夫一樣,爲了生活,她也是四處打工,但她沒有丈夫幸運,賣衣服、做家政……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一直無法穩定下來,一個月五六百元的收入也只能勉強維持日常開銷。
“我們做夢也想不到,兒子15歲時掙到的錢就是我們夫妻倆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楊振發自豪地說,楊晨在雅典奧運會拿到金牌不但爲國家爭光,也爲家裏減輕了生活壓力。
市殘聯負責人介紹,從國家體委、天津市政府到市殘聯等政府部門都對楊晨等獲得奧運金牌的殘疾運動員非常重視。比賽後,楊晨獲得各個政府部門給予的金牌獎金累計近80萬元,加上一些企業對運動員的獎勵,楊晨僅2004年奧運會以後,大約有近100萬元入賬。
“雖然孩子給家裏掙了不少錢,但那是他自己的,我們還是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楊振發說,他和妻子都有很好的心態,並沒有準備用楊晨獲得的獎金去投資,相反,他和妻子開了家庭會議,決定把這些錢給孩子存起來,等楊晨長大了,或者退役了,就用這筆錢接着送楊晨去學習,去國外深造。
楊振發說,體育運動畢竟要依靠體力,而楊晨終究有一天會跑不動的,到時候必須還要掌握更多知識和生存技能。
也許在楊振發夫妻心中,楊晨放棄學業一直是他們的一絲遺憾,他們的心願是要楊晨進名牌大學。但無論是做冠軍還是做優秀生,做一個自尊自強的優秀殘疾人是一家人的共同心願。
兩年·半秒
凌晨1:41,記者的手機在桌上劇烈地震動着,並響起鈴聲,一條短信標誌顯示在手機屏幕上。
“我們又拿金牌了,楊晨11秒79破了100米的世界紀錄……比賽仍在進行中,我們期待運動員們有更好的表現,閆建華髮於荷蘭。”今年9月3日—9月9日世界殘疾人田徑錦標賽在荷蘭阿森市舉行,帶領國家田徑隊參賽的閆建華教練,第一時間把天津小將楊晨破世界紀錄的消息傳給新報記者,雖然只是一條文字短信,但是看得出來,閆教練心裏的那種激動和喜悅。
楊晨是閆教練的得意“門徒”,也是天津殘疾人田徑隊裏面最年輕的隊員,今年剛剛17歲,別看他年紀小,在田徑場上卻已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國家隊員了。
“教練,我不想白來一趟,我能拿個冠軍回去嗎?”時間倒退到兩年前的9月26日,在希臘雅典殘奧會的男子100米比賽快要開始時,正在場地邊上做着準備活動的楊晨突然冒冒失失地跑到閆教練面前問。
“這可是世界比賽,你有信心嗎?”
“有,從天津來的時候,我爸說了,讓我一定拿個獎牌回去,我想要拿就拿金牌吧。”看着楊晨嚴肅的樣子,閆教練笑了,他拍拍楊晨“單薄”的身板說,“好樣的,那就拿個金牌給大家看看。”
楊晨是個腦癱殘疾人少年,雖然有些跑步運動的基礎,但當年只是剛剛被閆建華選入國家隊,仍只是一個準國家隊田徑隊員,閆教練看重的是楊晨的潛能,更希望經過訓練和大賽經驗的積累,能讓他最終在2008年北京殘奧會上有所作爲,因此雅典殘奧會只是練兵,根本沒有考慮楊晨能獲得金牌。
“T37級百米冠軍,中國楊晨,12秒23。”幾分鐘後,事實給了閆建華教練莫大的喜悅,他沒有想到楊晨的這股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勁頭真的拼下了一個冠軍,而中國隊也收穫了一枚意料之外的金牌和一份計劃之外的喜悅。
一個新的世界冠軍誕生了,而當時的楊晨只有15歲,還是滿臉孩子氣,正式訓練僅僅6個月。
“我還能跑的更好。”正像楊晨在雅典殘奧會上說的那樣,今年殘疾人世錦賽,他把百米成績又提高了近半秒,而這個差距已使他成爲擁有自己紀錄的世界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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