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李纓
主持人王志
導演李纓
央視《面對面》9月17日播出《李纓:解密靖國神社》,以下爲節目內容。
一部拍攝八年的紀錄電影
徹底透視靖國神社的祕密
一場侵略的一個罪惡的戰爭,
傲慢與偏見如何產生
狹隘和自負怎樣驅除
他們怎麼會成爲英靈呢?
那裏面又放着這個東京審判判爲戰犯的人,那你說這個能夠單純是一個內政的問題嗎?
《面對面》專訪紀錄電影《靖國神社》的導演李纓正在播出
人物介紹:李纓,1963年出生,1984年畢業於中山大學中文系,曾任中央電視臺紀錄片編導。1989年到日本留學研究影像人類學,1993年在日本創立第一家在日華人的影視製作公司,現爲日本電影導演協會國際委員會委員,1997年開始拍攝紀錄電影《靖國神社》而受到媒體關注。
在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上,一部名叫《靖國神社》的紀錄電影引起了人們的關注,這部電影儘管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正式公映,甚至還沒有剪接完成就受到很多人的注目,那麼這部電影有什麼特別?他講述了怎樣的靖國神社?靖國神社有着怎樣的歷史和現實?拍攝這部電影的導演李纓因此成爲人們關注的對象。王志:我很好奇,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部片子還沒有剪出來,還沒有公映它就引起了那麼強烈的反響,你認爲呢?爲什麼?李纓:我覺得這個首先是肯定直接的因素是因爲小泉的參拜問題,小泉重新把這個問題給刺激出來了,引起了一個世界的一個關注,大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像這種題材以前沒有人拍攝過,那我覺得這種引起一個關注,那也就說明這個時代確實需要這樣的東西。
李纓從1997年開始拍攝靖國神社,在8年的拍攝中,他記錄了大量的有關靖國神社的影像素材,捕捉到很多發生在靖國神社裏鮮爲人知的故事。王志:那怎麼選擇你的拍攝對象?或者說採訪對象?李纓:最基本的兩方面,一個是一個即興的選擇,因爲靖國神社是一個太有意思的舞臺,各種人物、各種角色、出現在裏面,感覺都像演員一樣,他們帶着各種表情,各種觀點做着各種行爲。我會有一些選擇,即興的一種觀察、隨時的一個交流、隨時的一個記錄、這是一種;還有一種就是我覺得,我要研究很多歷史資料,就是真是要研究它,上百年的歷史,靖國神社跟天皇是什麼關係,跟他的歷史,軍國時期是什麼關係,跟他的所謂的一些傳統是什麼關係。跟他們認爲的一種生命的理解,跟各種的儀式是什麼關係,我這裏面要讀一些大量的研究的東西。
靖國神社建在東京的九段,佔地近10萬平方米。1869年,明治天皇爲了紀念那些幫助他建立明治政府的戰死者,創立了“東京招魂社”。10年後的1879年正式更名爲“靖國神社”。至今爲止已有二百四十六萬多個在歷次戰爭中戰死者的軍人被招爲“英靈”供奉於此,其中有80%以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喪生的,他們的名字精確到個人。同時靖國神社也供奉了一些在人類歷史上惡貫滿盈、臭名昭著的人物。如比中國人熟悉的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的主要決策者之一東條英機;南京大屠殺主要罪犯鬆井石根等等。
面對複雜深奧的靖國神社,李纓一邊拍攝一邊研究靖國神社的歷史,這是1999年李纓在靖國神社裏拍到的一段影像,(一名身穿日本軍服的年輕人在表述那場戰爭中日本是受害者,正是日本給中國帶來了獨立)
記者:很容易拍到這種場面嗎?
李纓:當時很多,很多8月15號的時候,他們都會有這些參拜,
記者:是有組織的一種表演,還是自發性的一種宣泄?
李纓:都是自發的團體,就是一些年輕人自己組成的一些團體在裏面。
記者:想表達什麼?
李纓:對我們的先輩,我們應該尊重他們,因爲他們在爲國家成爲了英靈,我們應該表達對他們的尊重,應該感謝,然後那場戰爭也並不是說,一場侵略的一個罪惡的戰爭,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怎麼會成爲英靈呢?
記者:那他們這種情緒在日本年輕人當中有市場嗎?普遍嗎?
李纓:這是很少數的一部分人,並不是說能夠代表大部分日本年輕人,絕大部分日本年輕人可以說對這方面不感興趣,他們也不瞭解,他們也不感興趣,這是絕大多數,這種聲音還是極小的一部分,當然與其說是代表現在日本年輕人很多聲音,不如說,他是接受的一種靖國史觀,
記者:那你面對這種表演的時候你的感受。
李纓:我既有那種很強烈的刺激,不愉快的感覺,但是我們又同時感覺到他們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挺拙劣的一些表演。
這些片斷隨時在刺激着李纓的拍攝,也在鼓勵着他堅持把影片拍攝完成。這是靖國神社裏一次日本右翼的聚會。
(有一個右翼人士在宣讀文件,參拜《靖國神社》是日本的人的內政,不要聽信外國媒體的宣傳和美國人的反對,他們無權干涉)
記者:這個是偶然拍到的,還是?
李纓:有很多是臨時捕捉的,也有一些是我預先就會了解到他們會做什麼事情,然後我會準備,等待着拍攝他們,我覺得他們非常有這種代表性,他們說的話就代表很多日本人的那種心情,確實是有很多日本人平常不願意說,或者是不想提,但是他們確實代表了很多日本的一種聲音。
記者:他們爲什麼會認爲這是日本的內政呢?
李纓:他覺得這是我們紀念追悼死者的一個方式,誰都可以有自己的追悼的權利跟自由,追悼英靈的自由,他們很簡單,日本很有意思的就是這一點,他們把很多事情,是內部跟外部會分的很清楚,對內的準則跟對外的準則兩回事,對內的要求跟對外的要求往往又是兩回事。那麼像這種問題,靖國神社的問題,他是關起門來塑造自己的一套精神美學,一套生命觀點。
在2005年8月15日,也就是抗日戰爭勝利60週年紀念日,日本首相小泉再一次參拜靖國神社,這一天,日本國內有20萬人前來參拜,作爲影片的記錄者,李纓這天也在靖國神社裏拍攝。
(一個日本青年在現場高呼,反對小泉參拜,被警察按翻在地,警察一邊打這個青年,一邊說,中國人滾回去)
記者:畫面上這個年輕人是哪國人?
記者:是日本人,是日本的一個大學生。
記者:爲什麼所有的日本人會認爲這個人一定是中國人?我很奇怪。
李纓:我也還奇怪,我當時我都覺得太奇怪了,但是在那樣的一個氣氛裏面,在反對參拜,就會被認爲是中國人,被打出靖國神社,這樣的話可以看的出,現在其實我覺得日本跟中國的關係確實已經進入了一種非常不妙的一個時期,大家都是非常情緒化的一個時候,日本人現在對中國的印象也很情緒化,其實中國人對日本的有時候也會非常情緒化,這個都是非常不好的一個狀態,而這種狀態其實在靖國神社裏面被激化,激化出了一種畸形的方式,一種情緒。
記者:那這個日本年輕人的真實背景呢?
李纓:一般的一個學生,他就是覺得這個,他肯定是對歷史知識有過學習,他了解到日本在亞洲殺害了多少的亞洲人,那場侵略戰爭的性質算什麼,這樣的一種參拜會對亞洲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記者:在你拍攝的過程當中,這是唯一的一次嗎?
李纓:應該說反對的,他們在靖國神社的外圍反對的是有不少的,遊行,比如說包括日本的這些左翼人士,但是直接在靖國神社裏面用這樣的方式,又造成這樣的衝突,最劇烈,這是唯一的一次,
記者:那爲什麼還會出現這個年輕人這樣的聲音?
李纓:這是肯定的,在日本我覺得這是正常的,他必然會出現另外一種聲音,我覺得,只不過是在出現的時候,出現的反映是什麼,這個結果是什麼?我覺得我很意外的是,警察把他給拘捕,把他帶走了,而打人的沒有處治,
記者:還有一個問題我不理解,也許是我的偏見?就是日本媒體也好,或者說我接受到的信息,他們很少對參拜這個本身來進行一種反省,相反,對於中國人反對參拜的聲音有很多的偏見。
李纓:當然這是媒體上的一個問題,他們很多都僅僅是日本的政治一直在做一種,我覺得是一種策略,把它給弄成一個外交問題,每一次抗議的時候,媒體也都大量報道,中國、韓國是怎麼抗議的,是怎麼反對的,那麼造成印象,都是外國人在反對,我們本身沒有,平常他不會報道這個事情,現在終於,就是說開始能夠有更多的日本人、日本社會開始關注他們內部的問題是什麼,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相信我這個電影也能夠起到這方面的作用,他們現在也很關注的是這一點。
李纓,1989年旅居日本。他在日本拍攝的多部影片在國際上獲獎。因此,他加入了日本導演協會,成爲了日本電影導演協會唯一的中國人。
李纓:1989年3月份,當時我是在中央電視臺做紀錄片的,做導演,因爲我那時候結婚,我太太不在北京,她先到了日本,那我那時候對家庭對愛情是有很大的夢想的,當然還有一個方面考慮,我想就是對紀錄片的一種考慮,因爲我在1987年,就是那時候是代表中央電視臺去參加萊比錫國際電影節,就拿我拍西藏的記錄片,那時候我看到一些非常好的紀錄片,那麼對我的刺激是非常大的,一種記錄電影,那麼我也想看看有沒有可能在自己做一種新的嘗試,找一種新的可能性。
記者:但是去日本之前,你對日本是一種什麼樣的認識,或者對於軍國主義,對於靖國神社。
李纓,對靖國神社可以說基本上沒有什麼認識,那時候基本上沒有什麼概念,所以我到了日本之後,是先去靖國神社去看櫻花,語言又不通,所以很多東西是非常茫然,完全是跳到一片汪洋大海里面,一片孤舟,根本也談不上什麼特別要去捕捉靖國神社的什麼東西。
記者:我們年齡差不多,受教育的背景可能幾乎相仿,那麼你對於60年前的那場侵略戰爭來說,你的認識是不是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作爲一個紀錄片導演。
李纓:一到了外面所有的都是那種面孔,那種文化氛圍裏面你很明確你就是中國人,那麼這時候你很自然的就會把自己的人生,生活、生存狀態跟自己的國家的背景,自己的歷史,很多東西是聯合起來的
經過4年的生活磨難,李纓逐漸適應日本的生活,1993年,他在日本成立了自己的電影公司,取名爲龍影電影公司。公司除了製作一些小的影片之外,也代理一些記錄片在日本的發行,1997年,他代理了由中國人制作的紀錄片《南京大屠殺》。
紀錄片就是日本人是普遍不接受這個,不接受關於南京大屠殺這方面的問題,當然我那時候就接觸了很多日本的學者、教授,結果他們提出了很多問題,他們會抓住你一點不夠精確的地方來否定你的全盤。從那個過程裏面,我就是非常發現這個日本的一個社會問題跟我們的歷史問題的認識的隔閡之深,所以我在這個裏面,我當初的那種想法還是想拍一個跟南京有關的,進一步拍一個與南京有關的電影。
正當李纓爲拍攝有關南京的紀錄片做準備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放棄了原來的拍攝題材和拍攝思路,起因是他參加了一次讓他深受刺激的研討會。
李纓:一個很大的會場,很豪華的會場,那就在靖國神社的旁邊,原來的一個軍人會館裏面舉行,舉行了一個南京事件60週年的研討會,有上千人,那麼在那個研討會第一個項目就是放映一個紀錄片,就是日本人當年在戰爭當中拍攝的記錄電影叫《南京》,那麼裏面都是有日本軍怎麼攻入南京,然後在南京裏面怎麼維持秩序,如何佔領,然後如何升起他們的太陽旗,那麼我看到他們在升旗的時候,我那時候是一種非常刺激,但是就是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想到會場上一陣熱烈掌聲。我就覺得真是難以想象,難以忍受的一種,就是我的感受,我現在想起來就是好象那種很脆的掌聲,很可能是一種戰場上那種被機槍掃過來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我一直都沒法忘記。
記者:爲什麼?
李纓:過了60年,然後居然在那麼一個戰場上發生過那麼一個事情,他們還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繼續他們的那種尊嚴,所謂驕傲,表達他們的那種喜悅,而不顧及作爲中國人,作爲中國歷史,作爲南京我們這方面的一些感情,這種東西對我的刺激非常大。
記者:所以你決定要拍一部片子來反駁。
李纓:我覺得不單純是一種反駁的東西,我自己感覺到不舒服的時候,我首先要有一種自我表達,我怎麼來把它表達出來,然後你的聲音儘量的不要被別人漠視,因爲我覺得在國外的話,我們有太多的這種感覺,就是你要說一句話,很容易就淹沒在茫茫人海里面,沒有人顧及你的表情,沒有人顧及你說什麼聲音,不在乎你的各種感受,那你要把這種感受表達出來,我覺得就用我自己熟悉的方式,那麼還是用影象,用紀錄片,或者用電影的方式怎麼能把它表達出來。因爲我也想進入到他們的社會裏面,想了解他們爲什麼到底這麼想,爲什麼我們之間的差距這麼大?這個歷史問題的認識到底是問題的癥結在哪裏
帶着種種疑問,李纓做出了它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重要打算,他決定拍攝一部多角度透視靖國神社的紀錄電影,力圖從政治,軍事,宗教,文化的角度來解讀靖國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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