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21歲的小夥子現在非常矛盾,就像站在一個善與惡的十字路口。爲了父親,他很想走向善的一面,但內心的孤獨,生活的壓力,時刻煎熬着他的心。
中秋節,剛吃過團圓飯的人們三五成羣來到海河邊看夜景,空氣中瀰漫着節日的氣氛。
21歲的小剛(化名)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拎着酒瓶子,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每看到一家人從自己身邊走過,他的心都會被重重撞擊一下。在這個團圓的時刻,他卻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沒有工作,什麼都沒有,他所擁有的只是那個讓別人厭惡的代號——被釋放的少年犯。
家庭貧困自幼輟學
經常結伴去打羣架
“爸爸我想上學。”
“咱家沒錢供你上學了,你就在家照顧生病的媽媽吧。”
靠老師資助和學校減免學雜費,小剛纔勉強小學畢業,此後就不得不輟學了,當時對學習目的還很懵懂的他並沒有太多考慮,只是很羨慕別的小夥伴能去上學,而他自己卻要一個人守在家裏,那種幼年的孤獨至今仍縈繞在他的內心深處。
小剛的家是一處兩家人居住的夥單。他的母親有精神殘疾,隨着年紀增大,病情也越來越嚴重。小剛說,在他童年的記憶中,母親的形象很模糊,因爲母親經常要住精神病醫院,有時候一住就是幾個月,他很想母親,但卻害怕去精神病院看望。
“我們家所有的錢都給我媽看病了,結果也沒有留住她。”小剛面無表情地說。
小剛的母親原是本市一家針織廠的職工,當時每月還有200元的生活費用,父親則早就從一家畜牧廠下崗,靠在市場擺地攤賣兒童玩具掙些餬口錢,由於長年給母親看病,一家人生活非常拮据。小剛說,由於家裏窮,父母幾乎不和親屬走動,以致現在他都不知道任何親屬的姓名和地址。
輟學以後,小剛在幫父親賣東西的過程中,結識了一批比他大的輟學少年,並開始經常和這些夥伴去打架。每次打了人後,他會有一種“勝利”的快感。“打起架來,我就像瘋了一樣,真的,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小剛的父親是個老實而內向的人,拿小剛的話說,父親逆來順受慣了,這讓從小就性格剛烈的小剛十分看不起父親的“軟弱”,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在14歲的時候爲了父親,闖下大禍。
爲父拔闖打殘鄰居
賠償藥費傾家蕩產
2000年4月的一天,小剛從外面瘋玩了一天回到家中。病入膏肓的母親躺在牀上呻吟着,鼻青臉腫的父親則在桌邊自己喝着悶酒。
“爸,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自己摔的。”
“是不是鄰居老張又打你了?我打死他。”
“別,小剛,你聽我說……”
沒等父親說完,小剛就憤然出去了。當時15歲的小剛已長得高高的個子,父親也管不了他,他的解決問題方式就是一個字“打”。
小剛說,鄰居老張是個獨身的中年男人,和他們家同住在一個夥單,平時來往很正常,但老張一喝酒就耍酒瘋,老實巴交的父親總是被他喝來打去,酒醒了賠禮道歉了事,再喝酒又故伎重演,小剛的父親每次都是忍氣吞聲,小剛早就想替父親“報仇”,而那次的怒火一下燒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小剛從外面糾集了一羣和自己一樣愛打架的少年,把還沒有醒過酒的老張一頓暴打。小剛出手最狠,一拳,兩拳,一棍,兩棍……,在揮動拳頭和木棍中,小剛感到無比的痛快。小剛想“終於替父親報仇了”,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親手毀掉了自己和全家。
“由於外力造成大腦損傷,導致智力和精神殘疾,另外右手殘疾,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當警察告訴他老張的傷情後,小剛嚇壞了。“其實打完人我也很害怕,手上都是血,我感覺到我的手在發抖。”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小剛告訴記者,當時他無法控制自己,那個打人的他就好像不是自己。
由於還未成年,小剛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但需要賠償的醫藥費卻是一筆天文數字。爲了給兒子贖罪,小剛的父親把房子賣掉了,把所有房款都賠給了受害人。沒有了家,父親只得帶着病重的妻子和惹禍的小剛在城郊接合部租了一間平房住,本就困難的生活更加每況愈下。更可怕的是,發生了這件事情後,也沒有人再幫助他們,由於缺吃少藥,那一年,小剛的母親在租住屋裏病逝了。
母親的去世對父子倆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小剛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語,並開始天天借酒消愁。“我養活父親,我必須去工作。”小剛帶着這樣的想法離開了家,開始在社會上找活幹,但由於才小學畢業,還沒成年,他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爲了生計,小剛開始爲一些流氓團伙做打手,只要有人出錢,他就幫別人去打架。
“說實在的,小時候香港那些黑社會影片對我影響很大,那時候我特別崇拜黑社會老大,總想有一天我也有一羣兄弟,吃喝不愁,而我的父親也不用再受罪了,我要回報他,讓他過上好日子。”小剛說,這就是自己以前誤入歧途的動機。
在外面打架或給別人看場子掙了錢,小剛自己只留一點生活費,其餘的錢都給父親。開始父親不要,追問他怎麼來的錢,後來也就不再問了,而小剛怕父親擔心從來沒和父親說過真話。“仇人太多了,也許有一天,我會被別人砍死在街頭。”小剛的語音有些哽咽了,他低下頭用手擦去淚水。
原本打算“金盆洗手”
爲友火拼鋃鐺入獄
19歲的時候,小剛交上一個女朋友。這讓他那顆每天打打殺殺的“冰冷”的心變得越來越“溫暖”。
“她不是那種沒原則的女孩,真的,說你都不相信,她家條件不錯,她的親戚還是警察。”說起自己的前女友,小剛笑了笑,暗淡的眼神中掠過一絲留戀的神情。
小剛雖然是個打手,但他說,他做事情有自己的原則,他就幫別人看場子打架,至於偷東西、搶劫、吸販毒這類事情,他從來不做,道上的兄弟都認爲他不識時務。
“除了打打殺殺的那些兄弟,沒人願意接近我,瞭解我,更不要提有個善良的女孩能夠愛上我,所以她決定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裏充滿了感激,我願意爲她改變自己的一切。”小剛說,從小他生活就非常孤獨,沒人真正關心過他,爲了這份愛,他開始盤算“金盆洗手”,打算學點技術找份正當的工作。
命運往往捉弄人,就當他已經爲未來設計好方向的時候,他的一個朋友卻被另一個流氓團伙給打了,爲了給兄弟報仇,他參與了那場火拼。“當時想這是最後一次幫朋友了,以後誰再叫我都不去了。”小剛說,他瞞着女友去了,但那次他又打傷了人,被判了1年半的勞教。
在獄中,他沒有給父親和女友寫過一封信。小剛說,他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在監獄裏,他也不想再給那個女孩希望,深深的自卑和自責讓他決定放棄這段感情,但重新做人的想法卻越來越強烈。“在監獄裏我就想好了,出去後不再幹以前的事情了,找份正當職業,好好孝敬父親。”
家中失火老爸去世
浪子出獄變成孤兒
今年5月,小剛刑滿釋放了。
“出了監獄,我找朋友借錢洗了個澡,想幹乾淨淨地回家見父親,想幹淨地重新做人,但事實是我都沒有辦到。”小剛痛苦地閉上眼睛,右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當小剛興高采烈地回到父親租住的房子時,那裏已經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父親的蹤影。當地派出所民警告訴他,2005年12月末,由於停電,他的父親喝醉了酒,碰到了蠟燭,引起火災,被燒死在家中。由於他還沒有出獄,父親的遺體一直在醫院停放着,等待他回來料理後事。
父親的噩耗像晴天霹靂,唯一的親人不在了,而朋友告訴他,他以前的女友也已經找到新男友。沒有了家,沒有了愛人,沒有了工作,這讓想重新做人的小剛感到萬念俱灰。“我一直在以前的哥們兒家輪流住,人家不煩我都煩了,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小剛說,有些人開始勸他重操舊業,有人開始趁機拉攏他,他都沒有答應,卻又沒法維持自己的生活,他感到自己是這個世界最多餘的人。
“我跳了一次海河,但是沒死成,被人救了上來,後來我想我現在不能死,我必須把父親安葬好,然後再試着活下去,如果這個世界真的無法容納我,那我也只有……”小剛愣愣地坐在那裏,半天沒有了下文。
小剛想把父親的遺體從醫院認領出來火化,但以前他父親被燒傷後曾在醫院進行過搶救,加上去世後長時間地拖欠醫院大約25000多元遺體停放費,小剛根本交不上,無法認領父親的遺體,更不要說辦理後事。
一切都要用錢,生活在逼迫着小剛這個孤兒,而他入獄的經歷又爲自己種下了惡果,讓人們不敢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小剛說,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壓制自己內心的煩躁,他不想再重蹈覆轍,爲了活下去,爲了不再麻煩朋友,小剛人生中第一次積極地去爲正常生活做着努力。
他找到街辦和當地派出所尋求幫助,他去勞務市場尋找工作,他現在太需要一份工作了,因爲他要賺錢,他要用自己掙來的乾淨的錢爲父親體面地辦個後事,這是他對父親表達孝心的最好方式。但從他出獄至今,他找不到一份工作,人家一看他身上的刺青就不再給他機會了。
這個21歲的小夥子現在非常矛盾,善與惡,好與壞,他就像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爲了父親他很想走向善的一面,但內心的孤獨,生活的壓力,時刻煎熬着他的心。
居委會緊急救助
小夥子求職葬父
據居委會安主任介紹,小剛一家是該居委會管片的居民,她證實了小剛介紹的情況,小剛的母親是個精神病人,父親出意外去世後,作爲孤兒的小剛生活的確十分困難。自從小剛找到居委會,居委會的領導多次開會專題研究如何解決小剛的困難,同時着手幫他解決了重新上戶口的問題,並且提前預付了三個月生活費,每月標準200元。瞭解到小剛沒錢安葬父親的難題後,居委會派人到醫院協商降低費用,同時把小剛的困難向區民政部門作了反映,目前的解決方案是把小剛的父親按照孤老戶去世的待遇處理,小剛父親的搶救和遺體停放費以及將來的火化費用都由民政部門承擔。
安主任說,小剛想給他父親搞葬禮,但這筆費用居委會方面無法承擔,也只有靠他自己想辦法。但以小剛的現狀,找一份工作都很難,何時能攢夠給父親辦理後事的費用還是未知數,而這個事情無限期拖下去,無疑將增加民政部門的負擔。
“我們也很同情這個孩子,希望社會上的愛心人士拉他一把。”安主任說,當務之急,是讓他有個工作有個住處,能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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