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凌晨,博客少年子尤去世。網絡上一片驚呼,眾網友連夜發文痛悼這位『狂妄』少年的早逝。但子尤留給大家的並不應該只是懷念,他生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個故事會怎麼收場呢?
子尤何人?
吳子尤,1990年生於北京,2004年,13歲的吳子尤因為患縱隔惡性腫瘤而住進醫院,經歷『一次手術、兩次胸穿、三次骨穿、四次化療、五次轉院、六次病危、七次吐血,八個月頭頂空空,九死一生……』但他卻說:『十分快活!』
去年7月,子尤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讓我心痛的妞妞和〈妞妞〉》。文章當中,子尤將矛頭直指作家周國平,認為妞妞之死多半是其父親周國平貽誤病情。此文章被《南方周末》刊登,立刻受到關注,並引發了文學評論圈關於『妞妞事件』的大討論。子尤因為『敢罵』周國平而成為新一代少年『狂妄者』之典型。隨後,子尤出版了個人文集《誰的青春有我狂》,引起更多媒體關注。《魯豫有約》、《藝術人生》等名牌訪談類節目也紛紛采訪這位『狂妄』少年。2005年9月,李敖在北大演講後曾到醫院看望過這個絕癥少年,被媒體稱為『狂妄老少的相見』。
子尤的狂妄
『二十世紀出生的天纔作家裡,女的只有一個,張愛玲;男的就是我,子尤。』
子尤的出名一直伴隨著『狂妄』二字,他的『狂妄』又直接以文字為表現形式。
子尤在《讓我心痛的妞妞和〈妞妞〉》一文當中寫道:
妞妞不是沒有活的可能,是他們放棄了!不是沒法可治,是他們不治。這回,放棄了救的努力,沒有可以扭轉的機會,妞妞真是『活不長了』。
但等待死亡的過程是多麼讓人心痛!真的,我不敢置信於他們這樣的決策——等;我不敢置信於他們的思想——將惡性腫瘤與死亡畫等號,說『我的患有絕癥的女兒』(109頁),甚至還用『死癥患者』一詞(259頁)。
……
他在用一種看馬戲團表演的眼光審視著這些人。對於父親對殘疾的敵視,我感到震驚。他為自己是『正常人』而驕傲,『正常人』生活在『正常世界』裡,排斥著一切『殘缺』事物。他既認為自己高他們一等,不屑與他們為伍,又為自己的孩子竟是這種命運而感到悲哀。當發現自己的孩子是所有就診者中最小時,他寫:『這麼一個剛剛來到人世的鮮嫩的小生命竟也加入了這支死亡之旅,不由得引來了她的同志們的同情的目光。』我看,這同情的目光更多的是發出於父親自己吧!他從未真正融入到患者家屬的身份中,去認真投入治病的行動,話語裡滿是不滿與自憐。為什麼說它是死亡之旅?為什麼不是求生之旅?我媽媽告訴我,開始放療那天夜裡,她獨自捧著我那只24小時靜脈給藥的手,感到的是無限的希望和喜悅。而當醫生把紫色標記印在妞妞臉上時,他竟『感到深深的屈辱』(258頁),回家拼命洗。
周國平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篇《妞妞》,在若乾年以後,會被一個15歲的少年換了一個角度『深刻批判』。子尤的狂妄並不是沒來由,他的思索與眾不同。有的人認為子尤對周國平的批判是在用自己的感受和標准來衡量妞妞的一切,同時也在拿他媽媽來衡量妞妞的父母。可是,這不是子尤的錯,事實上子尤也只是抒發己見,談一點兒個人的感受。假如子尤能夠完全站在周國平的立場上去看《妞妞》,那就不是子尤了。
子尤也許並無意向周國平挑戰,但是媒體卻把兩個人對立在了不同的陣營。子尤一下子成了挑戰者,不『狂』也不行了。
子尤的真實
子尤從2006年1月17日開始在新浪網上開博客,到9月17日停止更新,在整整八個月的日子裡,子尤用熱情、樂觀、文字與生命奔跑,在這個博客上,我們看到的是另外的子尤,更加本色的熱情的子尤。假如最初沒有人給子尤加以『狂妄』的標簽,我們更應該用『真實』二字來為他標注。我想子尤自己也會喜歡『真實』而多過『狂妄』。
他從來不喜歡自己成為什麼『抗癌英雄』。他說:『身為「癌癥病童」的我就沒覺得自己怎麼著,實在不能怪我,是我胸裡的瘤子不聽話,把我從上課的教室拉出來。有很多大人聽說我得癌癥了,「堅強、苦難」一類的詞語就馬上連接到了我身上,面部表情開始不對,險些跪下「拜佛」。其實,大家應該知道有那麼多家庭都在與病相伴,而他們所面對的問題是每一個人都可能隨時面對的。看看周圍的親戚朋友,家家都有癌癥病人。它已經實在不是個新鮮病了,而且生病以來我越來越感受到不測風雲的輕易降臨。樹立「癌癥英雄」,我反而覺得是在將一種很實際的生活「英雄」化,其實就是妖化,人都被搞成「人妖」了,不是拉近,而是疏遠,點綴一些「拼搏,血淚,生死,哭喊」的悲劇故事供大家流淚學習。』
他喜歡美女,他喜歡瑪麗·瑪特琳,奧斯卡歷史上最年輕的女主角獎獲得者。他喜歡胡因夢。但是,他不僅喜歡她們漂亮的外表,更喜歡她們堅強的人生。他還在博客裡表達了對廖一梅的喜愛:『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買了《先鋒戲劇檔案》,翻到書的最後幾頁,上面有創作者的照片,我一眼被廖一梅的樣子打動了,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滿眼芬芳,可孟京輝執導的激情的野性的《戀愛的犀牛》又是她寫的。就是這張照片,就是這副面孔,我一直記在心裡。初二,我發病住院,孟京輝的《琥珀》要上演了,說編劇是廖一梅,我一聽說這名字眼前一亮。我當時正在化療,躺在床上看相關報道,講廖一梅寫劇本的時候正在懷孕,是穿著防輻射的衣服寫完整個劇本的。那就是說她結婚了?我聽說這消息有點遺憾。哪個男的配得上她?再過一陣,我知道,原來廖一梅的丈夫,就是孟京輝。我傻了。』
子尤的漂亮
子尤在博客上的最後一篇文章是《生亦漂亮死亦漂亮》,是他讀《超越死亡——恩寵與勇氣》的讀書筆記。在這篇文章裡,子尤在思考生命,比我們任何一個擁有健康人生的人都更加深刻地思考生命。『生病以後,我漸漸認識到,人活著是為了感受人生,明白人生的意義,怎樣活比活本身更重要。』
感覺子尤對於自己的最後時刻是有預感的,但他泰然處之,因為他早就想好了。
『內地版的審校者寫,當他向朋友推薦此書時,他們會問崔雅病好了沒有,當聽到「崔雅還是去世了」的回答時,都失望地說:「也沒有什麼奇跡發生呀。」他們失望,而我,對他們的反應也失望。人們如何對待生,如何對待死,又期待什麼樣的奇跡?』
子尤對自己大概也不作任何奇跡的期待了。可是他死得漂亮,正如為他最後送行的媽媽,同樣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站在他的身旁。
懂得子尤的人,應該讀懂他的生命,他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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