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8日,21點。“嘛叫耐磨襯板呢,就是封閉式皮帶要將煤傳送到船上,中間有個轉接塔,這個塔內壁鑲的就是這個,可是煤塊大啊,這板禁不起大折騰,平均一個星期換一次。”濃郁的天津口音中,孔祥瑞用手臂比劃着,“我呀,想了個招,做了個鋼板網格架。”他用手指在牆上畫出一個個網格,給不懂機械的記者詳細地講着,“至今,一年多啦,沒有換過。”那份滿足和對工作的熱愛在他的笑聲中漾開來。
2006年10月19日,20點45分。“你瞅見沒?就是這顆牙(門牙),假的!一次工作中被工友不小心用大錘掄掉了。我都換過好幾十個了,烤瓷的太貴,我這可能是塑料的,不結實。有一次,倍兒哏兒(特好玩),我在碼頭上正和同事說話呢,風太大,‘嗖’的一下,好嘛,牙直接掉海里去了。”孔祥瑞邊打手勢比劃着,邊說。形象的語言,豐富的手勢,幾次讓記者直想樂,恍然間覺得自己是在聽相聲。
10月20日,22點。“我的人生有三樂:助人爲樂、知足常樂、自得其樂……說實話,今天我對工人這兩個字的理解,跟34年前剛進港不一樣。要說一當工人我就愛崗敬業,那是瞎話……我孔祥瑞渾身是鐵能打幾個釘?沒有天津港這個良好的大環境,沒有大夥的幫襯,我恁麼(怎麼)有今天?我有我的不足,外語和電腦都不好。所以我說,沒有完美的個人,只有優秀的團隊。我戴的大紅花,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大家一人一朵小紅花組成的。”面對自己、人生、榮譽,孔祥瑞顯得如此真實和坦白……
採訪中,孔祥瑞一次次地引發着我的深思,一個普通的門機司機是如何成長爲一個藍領專家的?解決生計問題的工作是如何成爲他畢生追求的事業的?一線工人出身的他,是如何當好一百單八將的“頭兒”的呢?這每一個如何,其實都意味着每一次大的轉變———人生的轉變。帶着這種思考,我走近天津港,走近孔祥瑞和他的工友們。
1972年,剛剛初中畢業,還不到17歲的孔祥瑞成爲天津港一名普通的門機司機。工作沒有幾天的一個晚上,他因爲想家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了。雖然也還在天津,可是從天津港所在的塘沽回市裏需要三個小時,剛剛工作的他最多隻能一週回去一次。一個離地面18米高的門機操作室就是他的工作間,想想自己第一次上去,都不敢靠近玻璃窗,更別說往下看了,他實在是不想幹。
可是家裏沒有勞動力,眼巴巴盼着他往家拿錢呢。擦掉眼淚,孔祥瑞對自己說:硬着頭皮幹吧,等有錢了,就換個工作,碼頭工人有嘛出息?
孔祥瑞的師傅金貴林,是一位愛崗敬業、對工作精益求精的老工人,也是天津市三屆勞模的獲得者,看出孔祥瑞的機靈和聰明,也看出他的不安心,金貴林說:“門機操作司機是港裏最好也是最重要的崗位,你得好好幹,幹好了,別人對你翹大拇指;幹不好也別怨別人說你是笨蛋!”師傅的一番話,點燃了孔祥瑞心中的激情和不服輸的勁頭,他想,一定要當個像師傅那樣的工人。
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孔祥瑞如飢似渴地鑽研起技術來,人人都是他的老師。44歲的張友明,現在是五公司的總經理,曾經和孔祥瑞共事多年。“那時我在機電科,他吃完晚飯,總是來科裏找書看,看圖紙,不明白的問題他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才肯罷休。有時經常半夜還給我來電話,討論和研究問題。那時,他是‘跑票’一族,塘沽天津來回地跑,火車當時的條件沒有現在好,就像是個大市場,又髒又亂,可是孔祥瑞就是這點時間都不放過。”張友明說,“他還有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愛鑽。不光是看懂,他還喜歡多問爲什麼。別人遇到問題,解決了就完事了,可是他卻琢磨着下次如何不出現這樣的問題,如何把它徹底解決了。”孔祥瑞稱自己採取的“自助餐”式的學習方法,知識很多,不可能都學會,取設備和實際操作最需要的知識學習,有選擇性地學,才能學懂,學精。
孔祥瑞有個記工作日誌的習慣,每天設備出現哪些故障、什麼原因、修理過程、注意事項等都一一記錄在案,不漏掉任何有價值的細節。他對生產和技術上的問題,有自己的觀察角度和分析方法,有自己的解決措施和改進思路。對待機器設備,他採取中醫的“望聞問切”,在不斷的學習和摸索中,十幾年下來,他對自己掌控的多種設備從工作原理到技術參數都已爛熟於心。在六公司,他被大家稱爲“門機大王”,不僅會開所有型號的門機,而且門機的大小故障,他都幾乎是手到病除。在煤碼頭公司,他又是一個“排障能手”,解決了許多進口煤炭傳輸設備的故障難題。
曾經一臺40噸門機發生異響,有的同志建議拆下更換。而這一拆一換,公司將付出400萬元!孔祥瑞並沒有“照方抓藥”,經過反覆的查看,果斷判定是旋轉大軸承缺油所至,後來加了兩桶油異響果然消失了,憑着他豐富的經驗,僅此一項就使企業避免了400多萬元的經濟損失。如今站在離地面四五十米的門機和裝船機下面,聽着聲音,他就可以告訴大家,上面哪個螺絲鬆了,哪裏缺油了。如此神奇的功夫,是他長年累月實踐和學習中練就的,是他天天走上走下機器設備落下滑膜炎換來的。“我不能被先進的設備所淘汰!更不能只做機器的奴隸!”孔祥瑞擲地有聲地說。
史文利,天津港煤碼頭公司總經理,港機專業正高級工程師,從天津港六公司到現在的煤碼頭公司,和孔祥瑞一起共事了近十個年頭。“他的專利發明和技術改造,雖然沒有高深的技術含量,但卻可以彌補精尖設備不完善之處;雖然不是重大的科技創新,但卻可以使設備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事實證明,他百餘項技術革新,對企業發展的貢獻,對現代化設備的改進和完善,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對於這位“藍領專家”,他這樣評價。
勤奮學習,幫助孔祥瑞完成了從普通司機到藍領專家的轉變。
1999年7月1日下午3點,陽光充足,作業現場地面溫度已達40攝氏度!在碼頭最西端,1號門機突然停止了作業。隨着亮光一閃,一聲巨大的悶響接踵而至,只見門機攔腰處青煙濃冒———門機滑環短路!孔祥瑞和五名技術骨幹衝進裏面。機房內還在冒着絲絲青煙,那是滑環內大股電纜由於旋轉齒輪鬆脫而斷裂,造成電路短路起火。現在,火雖熄了,可一股股濃烈的膠皮燒焦味道伴着鹹澀的海風陣陣撲來,還是灼得人臉又疼又脹。原本在太陽下曬了一天,機房裏已經格外悶熱,至少有50多度。查線、糾偏、更換滑環……汗水,流進眼眶,滴進嘴角,修復一步步進行,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他們的聯體工裝已經通體溼透,使人流汗已經沒有知覺。那天6個人整整喝了5箱礦泉水,卻沒人去廁所。一直到晚上11點,故障終於修復了。
那次8小時的奮戰,孔祥瑞一直記憶猶新,門機又可以繼續裝船作業了,可是他的心卻沒有平靜。因爲此前也發生過中心受電器短路引起停機的故障,“設備出問題,只能出一次,兄弟們的汗不能白流,累不能白受,更不能讓生產停頓,看着美金白白地往大海里流了!”孔祥瑞這句話的背後是一個專利的誕生。
抱着一定要徹底解決問題的決心,他帶領隊裏的技術骨幹成立了攻關小組,仔細翻閱資料,深入分析研究,終於查找出其設計上的三大缺陷:一是同心度不夠;二是結構不合理;三是受電器高度過高。針對故障原因,他們重新設計出改造方案。經過3個月的探索攻關,一舉完成了對門機中心受電器的技術改造。這項效益巨大的革新,投入的資金僅有區區2000元。隨後,他們的革新方案即被生產廠家所採用,2003年,該項發明被國家知識產權局授予實用新型發明專利。
據粗略統計,10餘年來,孔祥瑞主持開展的技術創新項目就達150餘項,爲企業創效8400餘萬元。
孔祥瑞說:“濱海新區納入國家發展規劃,爲天津港帶來了巨大的發展機遇。2003年12月,孔祥瑞被調到煤碼頭公司一隊任黨支部書記、隊長。這是一個新的工作崗位。現在他要掌控的是2001年才從美、法、日進口的價值8億元的自動化系統聯動傳輸設備。這對於一直與固定門機打交道的孔祥瑞來說,無疑是嚴峻的考驗和挑戰。
站在碼頭的一臺55米高的裝船機上,操作一隊副隊長龔庭剛給我介紹,在過去作業過程中經常出現傳送皮帶跑偏的現象,觸動警報器自動停機的現象,影響生產正常進行,而且大型設備重新啓動時耗電量巨大,不利節約能耗。幾天下來,孔隊經過在裝船機上爬上爬下、站在煤星四濺的落料口細心觀察,找到了問題點,他從轉接塔搗料板中得到啓發,將調節槓更換爲絲槓,改動小但卻能滿足任何角度調節的需要,既省時,又省力,不需停機即可調節。月創造經濟效益36.9萬元。
在一次次的技改技革中,孔祥瑞完成了工作到事業的轉變。
1981年,孔祥瑞開始擔任“領導職務”:值班隊長,雖說還是個工人,可是這就意味着不光要埋頭苦幹,還要學會管理。1998年,他擔任六公司固機隊隊長,2003年,來到現在的工作單位,開始成爲108個人的“首腦”。“我這個人,愛面子,怕順。你得讓職工服你,但不能對職工吆五喝六的,咱學歷不如人家高,要是別人都行,你不行,能行?打鐵還得自身硬。”孔祥瑞笑着說。
“沒來之前,聽說過,勞模,人很嚴厲。一來了,就開始到現場,天天去啊,觀察、詢問、看完機器看人,哈哈”。1983年參加工作的賈鐵柱現在是一隊副隊長,回憶起當初認識孔祥瑞的情景。“我們也琢磨呢,這個隊長行不行啊?可是一個月後,”他邊點頭,邊撇着嘴說,“聽孔隊這麼一說話,拿出的管理思路,服了。”“首先開展三個轉變:懶散怠工向雷厲風行轉變;埋怨向查找自己原因轉變;消極向積極轉變。孔隊又制訂了專人專機進行保養的措施;不迷信洋設備,給我們提出三個必改:存在安全隱患的必改;不適合生產的必改;不便於維修保養的必改。全隊上下你爭我趕,誰都怕落後。跟他幹活,是累,操心明顯比以前多了。可是心裏卻有一種快樂和成就感,別看咱只是一個工人!”
“對好學上進的青年職工,要積極選苗子、給位子、出點子、壓擔子,扶持和鼓勵他們大膽工作。”這是孔祥瑞常說的話。師傅對自己傾囊相授的恩情,孔祥瑞一直記在心裏。從師傅身上學到的本領不僅僅是技術上的,更重要的是人品。所以,對於工友,對於徒弟,他熱心幫助,提攜,從不留私。江恆山,是一隊三班一名年輕的維修電工,他的吃苦耐勞、他的鑽研精神,孔祥瑞都看在眼裏,不顧衆人的反對,提拔他爲隊裏的值班隊長,又是電器主管。事實證明,江恆山沒有讓他失望,更讓大家看到了孔祥瑞不拘一格的用人觀。
“我有幸經歷了天津港的成長、成熟、發展時期,到現在正在經歷着港口的跨躍式發展,除了我好好工作,還能爲發展做出什麼貢獻呢?那就是當好接力棒。把以我師傅爲代表的那一代老工人的精神財富和現代工人的知識技能一併傳下去。”康建橋,1994年從武漢水運工程學院港口機械專業畢業後來到天津港,久聞孔祥瑞大名的他,主動要求到孔祥瑞所在的固機隊工作。“一次現場巡視中,孔隊發現堆取料機旋轉制動器不對勁兒,指揮我們立即更換,隨後把拆下的制動器搬回車間,找出失靈原因和維修辦法。第二天,把副隊長和維修工集合起來,進行現場技能培訓。”康建橋回憶說,“孔隊就是這樣,一個突破也好,一點領悟也罷,都要傳達給團隊,變成大家共同的知識和本領。我們還曾編了句話:‘跟着孔隊學,這叫月亮走,我也走,一不留神學一手兒。’”
在週五的“諸葛亮”碰頭會裏,在攻關小組的課題研究裏,在關愛職工生活的點滴裏,在精神和技能的薪火相傳中,孔祥瑞完成了普通勞動者到管理者的轉變。
人物檔案:孔祥瑞,52歲,天津港(集團)公司煤碼頭有限責任公司操作一隊的隊長兼黨支部書記,先後榮獲天津市勞動模範,特等勞動模範,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勞動模範等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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