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世界衛生組織在瑞士日內瓦總部舉行大會,各成員國代表表決通過了中國推薦的香港衛生署前署長陳馮富珍出任新一任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這也是中國人第一次在聯合國機構中擔任最高負責人職位。
競選前,59歲的陳馮富珍對於絕大多數中國內地民衆來說,近乎陌生;儘管在香港和國際衛生界,她已經因爲成功地處理1997年香港禽流感疫情和2003年香港SARS疫情而被港人所知。
“陳馮富珍女士在對抗SARS一役以及在世界衛生組織工作的幾年裏,累積了很多寶貴的經驗,她是世衛總幹事的最佳適當人選。”陳馮富珍的前上司、香港衛生署前署長李紹鴻接受本報記者訪問時,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在禽流感和SARS期間
1997年和2003年相繼爆發的禽流感和SARS疫情,曾把陳馮富珍推進了一個是非漩渦。
1997年,香港出現全球首例人感染禽流感個案,一名3歲兒童死亡,市民大感恐慌。爲穩定民心,陳馮富珍呼籲市民不要擔心,可以正常吃雞,並在鏡頭前宣稱:“我天天都吃雞,大家不要怕。”——這句話一時成爲名言。然而不久,禽流感疫情全面爆發,香港衛生署果斷地撲殺了130萬隻活雞,這一做法雖最終使疫情得以控制並杜絕,陳馮富珍卻給自己招來了“誤導市民”的批評。
6年之後,香港再度爆發疫情,這次是來勢同樣兇猛的SARS。陳馮富珍堅守前線抗疫,幾乎每天下午都主持疫情報告會。在全力抗疫期間,她連丈夫、兒子也無暇理會,一家人要靠字條溝通,近兩個月沒與丈夫同臺吃飯,甚至母親節她也被迫“失約”,最後虧得父子的諒解,“反而安慰我要多點休息,經常斟茶給我,又會叫工人預備湯水給我補身子。”陳馮富珍日後接受傳媒訪問時憶述。
陳馮富珍的付出並沒有得到很大的回報。2003年的SARS疫情雖然最終得到成功控制,但她同樣遭到了公衆的批評。香港立法會的調查報告稱,陳馮富珍沒有充分重視廣東2003年1至2月的軟性情報,也沒有及早修改法例,整體表現“未令人滿意”,令SARS疫情奪去了香港近300人寶貴的生命。
2004年,香港立法會調查SARS專責委員會進行SARS報告聆訊。此時的陳馮富珍已經是一名國際公務員,其職銜享有外交豁免權,香港立法會沒有權力傳召她回港作證,但她還是說服了世衛組織允許她參加,因爲她認爲自己是香港前衛生署長,而且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面對議員對她處理疫情手法欠妥的多番質疑時,陳馮富珍沒有辯駁,只是強調自己是實話實說,所做的事情對得住良心,對得住香港市民。“專家委員會都說政府有的地方是做得不足……我只可以講,我已經盡了力。”在庭上,她四度下淚。
與香港部分人士相反,不少外國政府以及世界衛生組織,對陳馮富珍應付禽流感及SARS的表現給予了高度讚賞。其中香港特區政府委託海外專家撰寫的調查報告,便認爲政府在疫症初期的處理手法“合理”,以陳馮富珍爲首的衛生署部門已在工作範圍內“盡其所能”。
泰國皇室在1999年還向陳馮富珍頒發了皇室獎狀,表揚她對禽流感的貢獻;世衛組織聯同18名流感權威也簽署宣言,盛讚衛生署在陳馮富珍的領導下,果斷無私地追查病源及殺雞,讓全球避過一場流感浩劫。
感性女人與強力署長
記者翻查了陳馮富珍的工作履歷後發現,自1985年擔任香港衛生署高級醫生後,她每隔兩三年就會晉升一級,短短十年間,便晉升至衛生署署長之位,港內傳媒評價“猶如坐直升機”。2003年,陳馮富珍步入世衛,兩年內又躍升爲助理總幹事。
仕途一路凱歌,在熟悉她的李紹鴻看來,顯然與她的工作表現不無關係。“陳太早在當署長前,就主張協助署方與中國內地、國際溝通,並統籌世衛西太平洋區之香港會議,令外界對她刮目相看,因爲當時部門許多同事都沒有這個意識。”
不過,令李紹鴻印象最爲深刻的,是陳馮富珍的擅於協調和交際。他舉例說,陳馮富珍最愛以“搭膊頭”的方式與別人打交道,就連與記者相處時也全無架子,甚至以“小妹”、“契仔”等相稱,無形中拉近與對方的距離,也多了一批朋友。
不單前上司稱讚她溝通能力一流,不少對陳馮富珍有過批評的醫學界人士也讚賞她處事得體。“若論政治和交際能力,陳馮富珍的確具有優勢,完全有能力協調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一位曾與陳馮富珍長期打交道的香港醫生說,她感性、親切,配上燦爛的笑容,很有個人魅力。
事實上,在香港28年公共衛生事務任職期間,陳馮富珍成功處理了不少棘手的公共衛生事件,如配錯藥、維他奶飲品污染回收、霍亂爆發等,由此也贏得了不少美譽。她親力親爲的態度,更給同事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陳馮富珍是一個擁有強力政治手腕的感性女人,SARS期間,她曾三度公開落淚:第一次哭是在聽到醫管局前行政總裁何兆煒病倒;第二次是聽到當時的新界醫院東聯網總監馮康又病了,心情更加難受,“我一定要堅強,作爲部門署長,一定要齊心努力,打贏這場仗”;爲醫護人員的無私精神,她第三度落淚。
熟悉陳馮富珍的香港官員都知道她愛打扮。在鏡頭前,陳馮富珍每次都是胭脂口紅從不缺,衣飾總是一幅女行政人員的高貴“look”。她亦喜歡華衣美服,不盡是名牌,更多的是度身訂造,“方符合她的要求”。
“在她當衛生署署長的歲月,每逢她出席公開場合後,她都會細閱各報的新聞報道,相片是她眼睛的焦點,因爲她想看看自己上鏡是否好看。如果相片符合她心意,她會致電有關報館,提出購買收藏的要求。”一位陳馮富珍的前同事對本報記者說。
對香港傳媒而言,與陳馮富珍打交道最多的時間是2003年SARS疫情期間,自3月SARS爆發,香港衛生署每日下午四時半都會召開記者會,向大衆彙報最新疫情,最初記者會就由陳馮富珍擔任“大旗”。直至6月份,長達60多天的“四三零”記者會(下午四點三十分召開,簡稱“四三零”)才告一段落,而就在這段時間,陳馮富珍與記者們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也因此,2003年8月18日,被衆人稱呼爲“阿姐”的陳馮富珍即將離港遠赴瑞士的世衛組織總部工作時,十多位老、中、青三代專門跑醫療新聞的記者及傳媒高層都出席了歡送會,更有人拖着女兒來跟她話別,“場面倍感溫馨”。
一位當時出席歡送會的香港醫療線記者向本報記者回憶,當天的會上,陳馮富珍收禮物“收到手軟”,除了名貴水晶心口針外,最別緻的是一班年輕記者送上的一袋專門“炮製”的“禮物包”,內附《山水有相逢》VCD、阿姐在“SARS ”記者會的相冊、中式刺繡小手袋、玫瑰花茶,還有在日內瓦用的暖水壺。
這些讓陳馮富珍深深感動。
沒有野心的國際公務員
有危就有機,世衛正是看準了陳馮富珍在抵抗SARS時獲得的豐富經驗,於是邀請她於2003年8月出任世衛保護人類環境總監,成爲首位出任世衛組織高層職位的香港人。
陳馮富珍透露,她收到世衛的聘任書後,在短短數小時裏諮詢家人和朋友的意見,便決定答應當世衛官員。“當日有一位素未謀面的貨車司機經過我身邊時,在車上對我說,我並不想影響你的決定,但這些機會(有的人)一生都沒有一次,你要爲香港和中國考慮……”這件事令陳馮富珍印象極爲深刻,也堅定了她的決心。
憑着這份堅持,過去3年,陳馮富珍在世衛負責全球統籌工作,積極鼓勵各國制定防範流感應變策略,推動疫苗開發。她憶述,在過去的3年間,她協助很多國家制定防範大流感應變計劃。已實行該計劃的國家,由她上任前的50個大幅增至170多個。在任內,她還成功說服羅氏大藥廠將2000多萬粒抗病毒藥“特敏福”,捐給約20個貧窮國家。
生活中,丈夫陳志雄一直是陳馮富珍的生活重心。22歲時,馮富珍只是一名教育學院的畢業生,在伊利沙伯中學教家政,由於現在的丈夫、當時的男朋友陳志雄要赴加拿大讀醫,她擔心跟男友分開難以維繫感情,遂要求母親允許她同去。
這個決定,成了她人生的轉折點。1969年抵達加拿大後,馮富珍先攻讀家政,並於1973年取得該學位。其時,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首次選拔非修讀理科的優良學生選讀醫科,這給讀文科的馮富珍提供了入讀醫學院的機會。從此踏入醫科領域,無意中爲今天晉身國際舞臺打下基礎。入學前,她和陳志雄舉行了婚禮,正式成爲陳馮富珍。
但是醫學生並不容易當。“當時大學醫學院總監叫我回家煮飯,不要當醫生了!丈夫每晚都幫我補習。”日後向他人提及這段經歷時,她坦言相告。
在老同學的眼裏,當年的陳馮富珍只是個文靜女生,曾在西安大略大學與陳馮富珍夫婦做過同學的英國醫生PaulDickie說,記憶中的陳馮富珍是個“安靜但有趣”、“不像很有野心”的女孩子。
果然,在1984年,31歲的陳馮富珍因爲家姑患病,就放下一切跟隨丈夫返港,並在醫務衛生署轄下的母嬰健康院工作。當時兒子浩淇已出世,在家要帶孩子,但她的工作表現仍舊出色,她把成功歸於“有好運氣,遇到好老闆”。
與此同時,丈夫陳志雄的仕途也一路順暢,現任香港眼科醫院行政總監。與陳醫生共事多年的同事對本報記者稱,陳志雄爲人極低調,在醫院少談太太,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有個署長太太,但也只曾在SARS期間,一次醫院的晚宴時見到他“攜眷”出席。雖然家與醫院近在咫尺,但從未見過陳馮富珍“探班”。
11月11日,正在日內瓦採訪的香港記者發現,陳志雄已經偷偷地遠赴日內瓦,見證妻子當選世衛總幹事的歷史時刻。“當時正好舉行世衛大會特別會議,陳志雄坐在第一排,細聽太太在臺上宣誓和發言,其間不時點頭微笑。”一位在現場的香港記者說。
“我先生覺得我是好妻子、好媽媽,但我常覺得工作太忙,所以會自我批評,家人卻從沒有批評我!”在大批傳媒的鏡頭面前,陳馮富珍也不時望向坐在臺下第一排的丈夫,向家人作出真的表白。他們22歲的兒子陳浩淇,剛唸完法律,目前正在一家律師行擔任律師。
隨着陳馮富珍出任世衛總幹事,對這位港產的防疫戰士來說,用臨危受命來形容其當選毫不爲過。當前,世界各國都面臨着新型流行性和傳染性疾病的威脅,如何協調各國政府,推動世界衛生事業發展和提高世界各國人民醫療保健水平,這一重擔落在了一位中國女性的肩上。
據香港政壇人士分析,陳馮富珍的另一個挑戰是如何協調她與中國之間的關係。“選舉結果顯示國際社會對經濟實力日漸強大的中國與世界秩序接軌努力予以肯定,但也有部分國家對陳太與中國的親密關係表示擔憂,擔心日後中國一旦爆發疫症,陳太會不會公平處理。”香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陳家洛說。
對此,陳馮富珍在11月11日首個記者會上作出迴應:“我是一個國際公務員,我是爲世衛193個成員國服務,不會偏幫任何一個國家,不偏不倚是我一貫工作的立場,我們的立場一貫都是要求國家與我們分享信息及分享樣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