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六合彩”,一個充滿誘惑的詞彙。1999年“誕生”,採用“農村包圍城市”的固定“戰術”,2002年左右“紅透”長江兩岸,進而北上席捲全國大部分地區。天津市亦未能倖免,靜海等地2003年開始成規模出現,警方隨即也展開了專項行動,連續摧毀數百個大小“碼莊”。
然而,瘟疫一般的“六合彩病毒”並未消亡,在短暫的蟄伏後很快又捲土重來。今年以來,形勢可以說又有所擡頭,本報陸續接到類似反映,稱個別村又恢復到了“家家戶戶買碼忙”的“繁榮”景象,記者就此進行了追蹤採訪。而各地警方也聞風而動,不斷有所斬獲。其中,公安寧河分局在針對造甲、北淮澱等城鎮的“六合彩”活動組織專項打擊清理的同時,還進一步增強了入戶宣傳和“戰場”鞏固,效果十分明顯。
應該說,我們關注“地下六合彩”,更多是關注案件的背後,比如“六合彩”死灰復燃的原因,比如滋生“六合彩”的土壤,又比如“發財的夢想、低俗的碼報與鄉土風俗”……
買種子還是買“特碼”?
如果家裏只剩下50元,是買生產所必須的稻種、農藥?還是買“六合彩特碼”?這本不應該是個“問題”,可在當下的很多村莊,大家會給出令你瞠目結舌的答案。
這就是“地下六合彩”的魔力。顧名思義,“六合彩”之所以被冠以“地下”二字,是因爲在內地屬於絕對的非法賭博範疇。嚴格說,現如今風行的“地下六合彩”只是借鑑了香港“六合彩”的部分運作模式,並借用每期“六合彩”的最後一個號碼爲“中獎特碼”,另由他人私下設賭圈錢的一個工具。
玩法很簡單,簡而言之就是“49選1”,每期從1至49這49個數字中每期選取一個爲中獎號碼,賠率從1賠40到1賠35不等——設賭的“大碼莊”下設若干“小碼莊”,“小碼莊”下再分支。這種組織結構就類似傳銷一樣,不斷髮展下線,“小碼莊”們爲了“抽頭”,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收手續費或降低賠率。
不知是聰明還是狡猾,“地下六合彩”的初始設計者們賦予了這49個乾癟的數字以“生命”,用十二生肖與之對應,除當年所屬屬相爲5個號碼外,其餘均爲4個。如以今年狗年爲例,1、13、25、37、49便對應狗,雞則對應2、24、36、48,其餘依次類推。
如此一來,博彩也便具備了遊戲的趣味性。“今天我買蛇和鼠,8個號全包,蛇鼠一窩。”“別買狗,最近全國都在打狗,肯定不出狗……”類似的語言雖然聽着有幾分荒唐,可是對於很多老百姓(尤其是鄉村居民)而言,無疑比純粹介紹數字“概率”或“走向”等,要簡單、充滿“人情味”,令人樂在其中。換言之,趣味性越強,欺騙性越強,“遊戲規則”的設定無非是爲了攫取更多的利益。
10月26日,記者在東麗區大畢莊鎮南河莊村見到了通過電子郵件向本報反映“六合彩”問題的劉先生。他對此十分憂慮:“每到傍晚時分,周圍的人幾乎都在談論碼,都在電話投注,幾乎每一期都要流失數萬元。有的真是傾家蕩產,現在賣棉花的錢剛下來,又輸光了……”
充滿欺詐的“螞蟥產業”
關於“地下六合彩”的衆多比喻中,最貼切的可能還是螞蟥,多在鄉村出現,粘在哪就會從哪源源不斷地將血抽走。如果從理論上講,這種“49選1”的買碼還有可取之處的話,其實際操作可以說就是一個由層層疊疊的陷阱構建的“大騙局”。
“六合彩”因借鑑香港開獎結果,因而源頭上的組織者“理所當然”要與香港博彩業大套近乎,編造各種各樣的假新聞,掩人耳目。在任何一個搜索網站鍵入“六合彩”字樣,你很快就會發現存在至少星羅棋佈的所謂“特碼網”,大多都聲稱“有內部消息,能提前提供中獎號碼”。
但是,你若想得到“特碼”,首先必須繳納大筆資金“入會”。“某省個體老闆爲求特碼被騙16萬……”類似的新聞在本市也有上演,本報熱線就曾接到一位“買碼者”關於“先是手機收到推銷特碼的短信,進而上網聯繫,最終被騙走5000元”的“懺悔”。
“知道什麼報紙在我們這銷量最大嗎?碼報。”誠如大畢莊的劉先生所言。“白小姐傳密”、“千金小姐”、“特碼玄機”、“劉伯溫祕笈”等各式各樣的碼報,在很多村莊已是人手一份,有劣質打印複印件,更有配備一些似是而非圖形的手寫版,每份1至2元。
而所謂的神奇預測究竟是什麼呢?記者曾購買了某份第125期標價2元的碼報,其最顯眼的一行爲“二五連八取一值”。“這句話怎麼講?”記者問賣報的碼莊。“那就得靠你自己悟了。可以加減乘除……”嗚呼哀哉!用“2、5、8、1”4個數字去進行數學運算,您可以試試能算出1至49中的多少個得數來?這算哪門子的“神奇”預測?!
再試着比較了一下幾家不同的碼報關於生肖的預測,結果很多是“自相矛盾”,有的預測“豬”中獎,有的就說一定不出“豬”。繼續詢問賣報人其中緣由,對方笑答:“那就看你信哪路神仙了,最好各種報都買,回家仔細悟……”這一個簡單的“悟”字,幾乎佔領了買碼者幾乎全部的休閒時間和精力。一次次買報,一次次“悟碼”,一次次上當,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從南方來津打工、已買碼5年的小文說:“這些碼報,其實好多預測都是‘似是而非’,可以解釋成多個生肖,多個數字。我們也就是閒着,平時大夥一起猜謎語、瞎分析,也是一種樂趣。現在還是好的,我們家鄉還有各種各樣的謠言,說香港‘六合彩’老闆其實特喜歡某種報紙,然後就將每一期的結果都藏在該報的娛樂版面。比如今天報道馬景濤,你就買馬;明天提到牛羣,你就買牛……”
來自“吸血者”的哭訴
而比這些“小欺詐”更歹毒的,無疑是那些只能贏不能輸的“假碼莊”。贏錢樂呵,輸錢捲包走人。嚴格地說,幾乎每一個“碼莊”都面臨着同樣的問題,即使他坐莊自稱投入千萬元——“買碼”不像正規的彩票一樣,能出示正規的“電腦認購憑據”,每一次都憑藉的是一種所謂“約定”,沒有絲毫保障可言。有的“碼莊”爲了逃避打擊,接受電話投注,可有誰知道其是真的已“投注”還是已侵吞?
因此,一旦投注者中大獎,“碼莊”們便千方百計“抵賴”,引發諸多糾紛甚至惡性刑事案件,更有甚者舉家潛逃。到時候,“受傷”的還是羣衆,輸了肯定是輸了,贏了你能找誰要?對方如堅持不給是報警還是上法院?
2006年9月23日,寧河縣婦女李某哭着跑進淮澱派出所,大呼救命。民警在穩定其情緒後才知道,一個月前她受北辰區一親屬王某蠱惑,在村裏幹起了“六合彩碼莊”。王某手把手教她怎樣迅速發展業務,如何逃避警方打擊。一番準備後,李某的“小碼莊”開業,賺了數百元。令她沒想到的是,幹了沒多久就有兩人中獎4萬餘元。李某連夜給上線王某打電話讓其支付獎金,可是電話一直沒人接。次日早,中獎者面帶笑容來到李某家討賬。李某無奈,帶二人乘出租前往幾十公里外的王家。
誰知進村後才發現,王某家門外已站滿了同樣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一般的“小碼莊”——原來,王某全家昨日深夜已火速搬走了。拿不到錢,中獎者自然把矛頭對準了李某,天天登門索要,李某啞巴吃黃連,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終於向警方自首。淮澱派出所在調查後,依法對李某給予行政拘留,並收繳非法所得,中獎者也得到了相應的治安處罰。
無獨有偶,寧河縣某村年僅20歲、即將結婚的女青年小梅因“買碼”而稀裏糊塗成爲了“小碼莊”。結果乾了沒幾天,就有人中了大獎,由於小梅無法立即兌獎,中獎者便到其未來的婆家大吵大鬧,對方不堪其擾提出退婚。小梅哭着跑進派出所,請求將自己依法拘留,以改過自新。
“六合彩”難打更難防
根據羣衆舉報和基層民警調研情況,“地下六合彩”擡頭的跡象引起了市公安局主管領導的高度重視。各分局,尤其是郊縣分局和市治安管理總隊迅速根據市局統一部署展開了專項治理行動。
行動開始後,北辰分局周密組織,於8月收網,各大小“碼莊”相繼被拘。在看守所裏,記者見到了其中一名“碼莊”陳某,他如此實話實說:“幹這個挺難的,怕上家跑了,怕下家不買,怕運氣不好中獎的多;平常得送碼報,還得製造各種謠言。不造謠不行,‘地下六合彩’一週三次,一般人常買都會中,但平均算下來95%以上都是賠。爲了不讓買碼的人算清楚,我們就必須造謠說誰發財了就因爲買碼,一次賺了幾十萬元,還得編得大夥相信……”
寧河縣警方清楚地意識到“地下六合彩”之所以容易在農村滋生,爲何參與者衆、屢次回潮等特點,將入戶宣傳和打擊之後的陣地鞏固擺到突出位置,在造甲、淮澱等較爲突出的區域,花大力氣展開了“打擊防範兩手硬”的治理之路,收效顯著。10月28日,記者在買碼高峯時期先後來到3個村莊,已幾乎不能看出“買碼”跡象。
“‘六合彩’爲何參與者衆?因爲它確實具備很強的欺騙性,迎合了很多人一夜暴富的心理。爲何容易在農村滋生,且難以斷根?因爲它的玩法簡單而‘有趣’,與時間充足、剛邁入小康、文化層次相對較差、喜好集中討論的當代農民很多特點可以說十分契合。簡而言之,就是投其所好……的確,對於‘六合彩’的打擊很難,尤其是採取電話投注等形式之後,很難獲取證據。另外,我國現行的法律體系中,對賭博犯罪量刑偏輕。根據《刑法》規定,賭博罪的最高量刑爲3年,但‘六合彩’的高收益及其產生的社會危害性與量刑的偏輕形成強烈反差,受高額利潤和僥倖心理驅使,很多犯罪分子鋌而走險,屢教不改……打擊難,防範更難。所以我們堅持入戶走訪,力爭給每一個買碼的人都把道理講明白,把每一個陷阱都向大家解釋清楚,它表面上是一條發財致富的捷徑,實際上是一環套一環的精神毒品……”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公安寧河分局打擊“六合彩”專項行動小組負責人感觸頗深,他說對於是否能“令行禁止”沒有把握,但所有民警都會竭盡全力,抵禦“六合彩病毒”的下一次爆發。
追問與反思
換個角度,“地下六合彩”如此“風靡”,不能說不是一次對中國公彩吸引力的有力問責。
體育彩票、足球彩票、進球彩、籃球彩票、排列三、排列五、福利彩、雙色球、22選5……如今,各種公益彩票可以說已是琳琅滿目,參與者衆多,呈現一派如火如荼的景象。可爲何這些彩票在農村與“地下六合彩”競爭就如此乏力呢?記者詢問了多位“買碼”愛好者。答案不一而足,較普遍的回答有如下四種:
其一,買體彩和福彩太遠,至少得坐車到鎮上,挑費太大。其二,足彩、籃彩什麼的得看球,適合年輕人,我們不懂那些,只能玩這個。其三,別的彩票不好玩,不如這個有意思,猜生肖多好,還有一定的文化內涵(此爲受騙較深後的誤解,記者注)。其四,這個中獎率高,四十九分之一,別的最少也是排列三的千分之一,光投入不中獎,哪有那麼高的興致、那麼多錢堅持?
甚至有很多“碼民”如此反問記者:“只要碼莊不跑不就完了嗎?咱國家爲啥不考慮讓他合法化?”對此,一直對“地下六合彩”十分關注的南開大學法學碩士徐廷兵說:“其實,中獎率越高越好是一種誤區,我認爲國家之所以加以控制不出臺類似玩法,是綜合考慮。比如說,中獎率提高後,勢必刺激人大量投入的賭博心理,造成後患……”
再則,“地下六合彩”在農村的“風靡”,同樣對新農村的精神文明和文化建設提出了考驗。不可否認,隨着經濟建設的飛速發展,農民朋友手中富裕的現金多了起來,在其他投資方式不明朗的情況下,很多人便以彩票爲樂。可是,當一張張低俗甚至充滿迷信色彩的所謂“碼報”飛舞在田間地頭;當大夥受騙深陷其中“苦苦感悟”而不自知;當大家聚集在一起將“悟碼”作爲“有文化的事”來商討,來打發閒散時光,我們不得不提出這樣的疑問:我們能爲他們做些什麼?或者更多地做些什麼?
第三點,根據羣衆的反映,“地下六合彩”從遭遇打擊後的“低谷”到下一個“高峯”往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在這一回潮反彈的過程中,爲何頻頻出現舉報者或者管理者的缺失?我們基層的黨員幹部究竟是對“六合彩”的危害性認識不足,還是自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主動投身其中?
……警鐘長鳴。根治“地下六合彩”,任重而道遠。
爲新農村建設提供有力保障——訪公安寧河分局局長趙年伏
就打擊地下“六合彩”和公安工作如何更好地服務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等問題,本報記者專訪了公安寧河分局局長趙年伏。
記者:此次打擊“六合彩”專項行動是出於何種考慮?
趙年伏:“六合彩”對農村的影響不僅僅是經濟方面的,更是一種精神毒品,沉溺其中很容易讓人單純地追求一夜暴富,將勤勞致富、科技致富拋於腦後,不但價值觀發生改變,甚至影響到下一代,影響到基層政權穩定。
記者:這也是您在打擊後反覆強調要入戶宣傳走訪的原因嗎?
趙年伏:是部分原因。我們這次專項行動查獲了200多人,關鍵是要鞏固、強調入戶宣傳走訪是爲了杜絕“六合彩”,更是要進一步密切聯繫羣衆,建立健全農村社區警務制度,健全農村情報信息網絡,努力形成新的、更牢固的信息網絡。這樣,農村出現其他治安隱患,我們就有了着力點,就能真正做到未雨綢繆、有的放矢。這是市局黨委的明確要求,也是我們調研中發現要重點加強的因素。
記者:應該說,這也是公安部“三基”建設提出的要求?
趙年伏:是的。最近,公安部在遼寧省召開的全國公安機關“三基”工程建設工作會議,把實施農村社區警務戰略作爲建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大舉措。黨中央一直關注“三農”問題,並出臺了一系列關於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政策和文件。公安部此次又出臺了《關於實施社區和農村警務戰略的決定》,市公安局更是對此十分重視,如何把農村警務工作做好,爲新農村建設提供堅強有力的保障,我們深知自己責任重大。說具體點,有很多一直困擾農村的問題急待解決,比如“六合彩”,比如傳銷。
記者:今年是“三基”建設的開局之年,寧河警方有哪些大的動作?成效如何?
趙年伏:應該說取得了一些成績,主要是奠定了比較好的基礎。一是目前全縣82個社區,我們已全部建立了社區警務室。二是充分做到警力下沉。今年我們將新增的民警全部安排到基層所隊,現在基層所隊的警力已得到了很大的充實。三是加大對基層硬件設施建設的投入。今年,縣委縣政府對公安工作十分重視,投資爲基層所隊購置了大量警力裝備。我們還將在落實社區民警五大職責、完善羣防羣治網絡等六個方面進一步抓好落實,使農村社區警務戰略逐步完善和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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