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國1981年診斷出首例艾滋病患者以來,人類已經與艾滋病戰鬥了25年,專家們也不清楚這場戰鬥將持續到何年何月。在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到來之際,本版特別推出在雲南和河南這兩個中國艾滋病疫情最嚴重的地區,將人生與艾滋病人聯繫在一起的人。今天推出第一篇故事發生在雲南邊陲城市思茅——
雲南“重生工廠”調查:百名艾滋感染者的民間集體生活
有人說他們是毒梟,有人說她們是妓女,有人說他們是汪洋大盜……在雲南省思茅市,有一個特殊的工廠,裏面住着182個特殊的人。每一個人的過去都可以寫成一部驚心動魄的小說。吸毒以及因爲吸毒而引發的各種犯罪和疾病都能在這裏找到影子。他們自願聚集在這裏,共同面對生與死的最後戰役,尋找萬劫之後的重生之地。
這是中國目前唯一一個民間艾滋病感染者的集羣生活生態羣。182個人中,幾近100%是吸毒人員,90%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年老的已經超過了六十歲,年紀最輕的只有十七歲。
當然還有人索性就把這間工廠稱作是死亡工廠——雖然大家都不知道下一個離去的將會是誰,但是近在眼前的死亡,是182個人所面臨的共同命運。
但是,工廠老闆李繼東說,雖然這是一羣等待死亡的人,生命不可以重來,靈魂卻可以重塑。
帶着這樣的信念,李繼東成立了“重生工廠”,先後收留了430餘名吸毒人員,實行準軍事化管理。學員們的吃、住、生病等費用由“重生工廠”負責,對他們的唯一要求就是遠離毒品。
榮譽和光環源源不斷地向“重生工廠”和李繼東涌來。同時,也有着各種各樣的猜疑和質疑。有人質疑他的動機,說他精明地用工廠藉機斂財;更有人質疑他的戒毒模式——對180多人實行準軍事化管理是不是侵犯了他們的權利?
紀實他們的世界 死亡是永恆的話題
11月18日,雲南邊陲城市思茅一如既往的寧靜。思茅和老撾、越南和緬甸三國接壤,距離瓦邦210公里,是全國7大毒品通道之一。
從思茅城向西雙版納州方向走不到2公里的公路邊,就是“重生工廠”的廠址。那是一塊緊貼着公路邊的面積爲36畝的狹長土地,四周用柵欄圍着。
工廠在公路下面,公路的護坡就是工廠的圍牆。工廠旁邊有魚塘和農田,一幅恬靜的田園風光。只有人們身上露出的文身,才讓人想到這裏的與衆不同。
現在,這裏是全國唯一一家民辦艾滋病感染者居住的小社會。學員九成來自邊境村子,裏邊有吸毒者86名,其中艾滋病感染者佔了九成。
他們的感情:8對男女確定戀愛關係
小小扎着馬尾辮,胳膊上有幾十個菸頭燙過的痕跡。旁邊坐着她的未婚夫“望遠鏡”——他的真名叫王永青。戀愛兩年的兩人快結婚了。工廠裏有大約8間單人房,其中一間就是他們的家。七八平方米的家裏有三大件:一張牀、一套布藝沙發和一個茶几。茶几上放着小小用的化妝品,都是“東哥”(李繼東)買的。那個紅色底黃色小花的沙發也是“東哥”專門給他們買的。
“重生工廠”目前有8對男女確定了戀愛關係,李繼東專門修建了這樣的單間房,讓情侶們從集體宿舍搬出來住。
“死去的那個姐妹叫小英,就是上個月的事。”小小不會說普通話。“當時,她的頭蒙着。我們5個女孩守着她。我想起了我的阿姐,阿姐和她一般年紀——我掀開蒙頭的布,就那麼抱着小英,然後親她的臉。”小英生前是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小小在描述那段經歷時,很平靜。
“望遠鏡”是這裏的廚師長,手底下有2個人負責洗菜、煮飯。“望遠鏡”也做了一件事。這件事,讓李繼東這個輕易不落淚的男人哭了。
7月,屬於這個羣體中一分子的小剛死了,他還不到30歲。“當時,他已經沒有多少食慾了,只是愛吃糖。東哥會給他買,還會買那些零食。”
小剛還沒火化的時候,他們去看他。“望遠鏡”提前就帶了幾塊糖,見了小剛,輕輕地把糖放在了他的頭邊上,口裏還說着:“你平時愛吃糖,現在你走了,我放了幾塊在你的頭邊,你想吃就吃吧。”
這個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李繼東的腦海裏。“他們就是邪惡的一面後面隱藏的真情,所以我覺得他們是人,他們越來越像人了。”
他們的世界:死亡是永恆的話題
3年來,已經有將近20個人從他們中間離開。
小小和“望遠鏡”的房子斜對面住着一個新來的女孩。女孩是廣西人,是艾滋病患者。她是被村裏人趕出來的,連父母都不願意再見她。女孩的男朋友把她送到了這兒,時不時會從廣西跑來看她。“11月6日那天來的時候,我還陪她上街買了東西,可她現在已經起不了牀。”小娟是這裏負責女生事務的,皮膚黝黑健康,拉祜族。她帶着記者走到那女孩的房間。
女孩才23歲,現在只有30多公斤,看起來起碼超過30歲。一男一女日夜守護着她。房間裏很安靜,女孩吃東西時幾乎都沒有聲音,動作輕輕的。記者向她問好,她沒有回答。
女孩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量。每說一句,她都要等很久,似乎在積聚足夠的力氣。“她可能不行了。”出了小屋,小娟小聲地對記者說。小娟來這裏快3年了,這樣的情景她已經很熟悉了。
7月、8月、9月和10月,每個月都有一個人從工廠裏離開。每次有人離開時,廠裏的人都要守靈。李繼東希望大家可以從容面對死亡,更加珍惜生命。
他們的工作:建設家園自行幹活
食堂裏有三四個人在打掃衛生,3個大圓桌板靠着牆立着,沒有凳子。“我們是站着吃飯的。”一個穿黑色T恤衫的女孩子笑着打招呼,她纔剛來兩天。
裏間有兩個人蹲着切肉,身後的臺子上擺着這三天要吃的蔬菜。一路上,都能見到人在路邊幹活兒,有的在鬆土,有的在砍樹,還有的在砌牆。不過他們沒有其他的工作,只需要“建設家園”。
按照廠裏規定,每天早上,大家都要相互監督起牀,晚上10時30分休息,這就是李繼東口中的軍事化管理。工廠裏的管理人員包括小娟,小娟負責女生工作,另外還有三四個人管男生。
“他們會安排工作,都是自願的,也有一開始不幹活的,但後來不能總看着大家幹活兒吧。”工廠裏每天要吃15斤肉,3天要吃200斤大米,隔一兩天還要發煙,男的女的都要。
下午,小小的房間裏。她掏出煙,煙盒已捏得不成樣子,裏面只剩一根菸。她熟練地點上煙。“出去?爲什麼要出去呢?不是不能出去,親人、朋友來看,都可以跟東哥請假出去。但已經習慣了,懶得出去了。”
“重生工廠”成立四年來,走了很多人,也來了很多人。出去的人幾乎全部復吸。有的人復吸了,又回到了這裏。“只要一回去,以前的朋友立刻就會找上門來。有的朋友,就是讓你吸毒。在這裏,接觸不到,也就不吸了。”
自由,是這裏最大的誘惑。小小說,這裏邊很多人之前都有在強制戒毒所戒毒的經歷,最後選擇到這裏來。
他們的娛樂:歌舞晚會從未間斷
食堂和宿舍之間立着一座新建起來的二層小樓。一個小夥子坐在椅子上悠閒地曬着太陽。晚上,這裏就是他們的舞臺,他們會在這裏唱歌、跳舞、看電視、打麻將。
夜幕降臨,學員們亮起了燈光,搬出了架子鼓,擺好了長條椅。人們吃完飯,陸續地坐下來。女孩子們坐在第一排,有說有笑,這是每天晚上工廠裏的娛樂時間。
《站臺》、《蒙古人》……所有你能在KTV包房裏聽到的歌都可以聽到,而且出人意料的動聽。被點到名字的人毫不忸怩,拿着話筒,亮開嗓門,不時地跑到舞臺前要臺下鼓掌。即使唱錯了也沒有關係,臺上的人笑,臺下的人也笑,還揮着手臂,打着V字形手勢。小光一會兒唱歌,一會兒打架子鼓,一會兒又去彈吉他,忙得不亦樂乎……
“不管是接到病危通知,還是迎接新成員,每天晚上的歌舞晚會卻從未間斷過。”死去的,來了的,走了的,好像周圍的人對這一切的變化都顯得那麼的平靜。
一切如此,就在記者採訪前一天,又有6個女孩自願到“重生”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