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居住的大宅,樓下鋪面到四層一直都作出租之用。這棟樓以及與之相連的一列門市、大院,曾經是這對夫婦發跡的象徵。
八年前的一個早晨,李少波開車送孩子們上學,就在這個幼兒園門口,槍殺案發生了。
黃永雄指着灰白色的吉普車說,當年兇手是隔着車窗玻璃向李少波開槍的。現在,這輛車依然在接送李少波的孩子們上學。
李貴泉現在打理李少波留下的生意。兒子的遺像就擺在他的辦公桌上。
他們曾經衝破門戶之見,勇敢成婚。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兒女成羣。他們曾經相互扶持,白手興家。可是,在艱苦打拼,獲得財富與聲望之後,他們卻走上了夫妻分裂的道路:丈夫被槍殺,妻子疑爲幕後主謀。
而在他們背後,兩個原本鄉情、親情交融的家族也反目成仇。仇恨與爭鬥瀰漫在夫妻曾經共住的大宅裏,也成爲6個經歷父親被殺、母親被捕的孩子未來不得不去面對的紛擾。
案件概述
千萬富翁被殺真兇疑是髮妻
1998年10月29日早上7時10分,在深圳市龍崗區橫崗鎮經商的李少波,開吉普車送兩個孩子上幼兒園,被一名摩托車手開槍射殺。當地公安機關很快破案,以涉嫌故意殺人罪,逮捕李少波妻子張少紅、妻弟張輝然以及中間人潘金強、殺手蔡衛檳等人。在此階段,張輝然和潘金強兩人供認策劃者和出資人是張少紅,但張少紅並不承認。
此案轉送地方檢察機關後,張輝然和潘金強兩人翻供,將整件事的策劃人和出資者都歸由張輝然一人承擔。檢察機關數次把案件退回公安機關,後者未能取得新的證據,最後檢察機關以證據不足釋放了張少紅。
2002年,經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想爲姐姐出氣”的張輝然作爲僱兇殺人的主謀被判處死緩,槍手蔡衛檳則被處以死刑,中間人潘金強被判處無期徒刑。
其間,張少紅以妻子身份要求取得李少波遺產。李少波親屬不斷申訴上訪,驚動全國最高檢察院和全國人大、中央政法委,他們認爲此案的不起訴決定存在問題,要求複查。
2006年初,潘金強供認,當年張輝然通過看守所一雜工與其串謀翻供,將整件事都推到張輝然身上,並許諾給潘20萬元。
2006年6月28日,張少紅再一次被捕,12月8日和15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兩次開庭審理,截至記者發稿時止,在兩輪庭審中,張少紅對檢察機關的殺人指控一律矢口否認。
12月15日,午飯過後。李映鑾穿戴得整整齊齊,在院子的飯桌上展開一張白紙,端起黑色的粗水筆,一筆一畫地忙乎起來——來自粵東農村,64歲的她正在寫一張狀紙,內容是:求青天大人爲我兒伸(記者注:實應爲“申”)冤。在一旁,她的丈夫李貴泉,與他們的三兒子李少彪一起默默地整理厚厚的訴訟材料。
半小時後,他們驅車來到了這些年再熟悉不過的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即使是深居簡出的李映鑾,都指着法院的建築對記者說,爲了兒子李少波的死,她聽審、申訴,往來此地已經奔波了接近10次;而8年來一直致力於翻案的李家父子,更是這裏的常客。
在第2法庭,李家坐到了聽審席的左三排;8年前就已斷絕來往、曾經是親家的張家人,坐在聽審席的右三排。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但彼此互不相看——唯有一次,張家親屬們站起來換位置,李貴泉才瞄了對方几眼,雙腳卻不自在地顫動起來。
法庭上的張少紅面色黯黃,對殺夫的罪名一概否認。開庭時,李映鑾打開那張“給青天大人”的狀紙,一下子撲到張少紅的面前,不過被法警攔住。她用家鄉潮汕話向張少紅怒不可遏地質問,曾經是她兒媳婦的張少紅則沉默不語。
張少紅的弟弟張輝然已在2002年被判謀殺姐夫入獄,現在張少紅自己面臨着同樣的控罪,檢方指控她買兇殺夫。
幾天來,李貴泉向記者一次又一次地陳述兒子出事那天的怪事:李少波早上七點多中槍,但張少紅夜晚九點多才到達醫院,第二天還要公公寫借據才肯拿出醫療費。“她家離醫院走路不超過10分鐘路程,但竟然辯稱沒有司機接送!”丈夫被槍擊,妻子卻如此心不在焉,李貴泉覺得這完全沒有人情可言,而李家的委託律師,更是當庭提出這個反常情況,作爲她的控罪依據之一。
除了兩家的親友,法庭裏還坐着各地趕來的記者。8年前,在這個當年的“廣東第一大案”中,富甲一方的李少波在深圳橫崗鎮當街倒於兇徒的槍口之下,震動四方。8年後,當年曾被認定是主謀的李少波的妻子張少紅,在被地方檢察院判定無罪後被重新逮捕與起訴,更引得媒體蜂擁而至。
但在這些司法訟爭的背後,究竟是什麼原因令一對原本在感情路與生意場上都春風得意的夫妻變成了仇人,並使兩個家族陷入了長時間的爭鬥之中?
發跡
十幾年前,橫崗還只是一個農村小鎮,坐落在深圳市區通往潮汕地區的公路邊上。當公路變得越來越寬,“三來一補”的企業也在這裏生根發芽;當工廠帶來了人口,人口又帶旺了商業,富人與富村,也在彈指一揮間進入了橫崗的世界。
12月18日,古仁鋒到李家做客。作爲當年李少波的司機,他已經一年多沒進過這棟青綠色的六層建築物——李家的大宅,在橫崗的坳背二村無人不知,一直是李少波“千萬富翁”傳奇的實物註解。“8年前,周邊都是荒野,這棟樓簡直就是地方標誌。”古仁鋒說。但是,與很多到這裏做生意的潮汕人一樣,在橫崗生根多年的李家一直沒有在本地登記戶籍,很多本地人只是在李少波被殺後,才得以窺見這個大樓裏的點點祕密。
李貴泉與李映鑾在廣東普寧農村共生了三兒一女,而李少波是其中的老大。與大多數潮汕子弟一樣,李家四個兄弟姐妹都是小學未讀完就出門謀生。“都是老大吃苦、打工、存錢,然後做生意,弟弟妹妹陸續從鄉下出來幫忙。”李少波的四妹李少娜對記者說。
在橫崗李家的油料門市部一角,李少波的彩色照片一直襬在這裏。父親李貴泉說,李少波長得人高馬大,出事前體重高達210斤。而從遺照上看,當年三十多歲的油料門市部老闆面寬鼻圓,神態自若,確實頗有些富相。“如果少波沒死,應該都41歲了。”李貴泉說,1965年出生的李少波小學讀了幾年,18歲時跑到親戚家的水泥廠做幫工,又去廣州龍門附近的潮汕人聚居的地區賣過水果。1985年,身材魁梧的他回到普寧參軍,去深圳邊防部門服了兩年兵役,然後來到了橫崗。也是在這裏,他認識了張少紅。
張少紅比李少波小一歲,同是普寧人,當時在叔父的餐廳做收銀。“她的這個親戚當時在橫崗是有名的富貴人家,主要做糧油貿易的生意,也開過酒店,餐廳,工廠。”熟悉內情的人士介紹,張家當年在橫崗建起的大樓,院子比後來的李家大宅還要大一些。“有錢就有關係,做什麼事都方便。”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親友、同鄉便紛紛從鄉下過來橫崗投靠。
李少波到橫崗,就是在張家叔父的餐廳裏認識了張少紅。“當時老闆(古仁鋒到現在還叫李少波做老闆)在那個餐廳是做‘執行董事’。”古仁鋒用一個很微妙的職稱來形容李的工作:因爲餐廳很容易發生打架或尋釁,於是軍人出身、人高馬大的李少波,要“負責擺平這些社會事務”。在餐廳裏朝夕相對,年輕的李少波與張少紅產生了感情,拍拖半年以後便想談婚論嫁。但雙方家長都不同意,尤其是張家叔父認爲兩方家境懸殊。
李映鑾說,作爲李家的母親,當年李少波帶張少紅回到鄉下見二老,她心裏都是七上八下。“我是不敢高攀的,但少波認爲他倆是自由戀愛,一定要跟張少紅結婚,最後雙方都只得同意。”
1985年,李少波與張少紅結婚,並開始共同做生意。初時,他們自己出錢開了一家新餐廳,但生意不好;後來,他們看準一些新建工廠需要柴油發電的機會,借錢買車,奔波於深圳油庫與橫崗之間,以數十萬噸的大批量買賣柴油,得以迅速發家。
“當時可以說是李少波主外,張少紅主內。”古仁鋒說,與做餐廳時一樣,李少波長期在外跑業務,張少紅則管理行政與賬務。與此同時,從1988年到1993年間,兩夫婦連續生下了三男三女。每到傍晚,李少波都會開車到油料經營部接老婆回家,“那些年真是恩愛。”
但這樣的好日子並不長久。曾經衝破門戶與財富隔閡的兩個人,最終還是因爲門戶與財富破壞了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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