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底，位於深圳市龍崗區的一家民營醫院——山廈醫院一夜之間全國聞名。爲了防止一起醫患糾紛的家屬鬧事，醫院的醫生護士頭戴鋼盔上班，保安手持棍棒守衛，甚至還有警犬參與守門。鋼盔事件引起了各方的強烈反應，許多人稱之爲“千古奇聞”。

　　挽救生命的神聖之地，爲什麼會出現頭戴鋼盔的戰地景象？引起醫療糾紛的當事雙方究竟爲何鬧到如此地步？這是一場“鋼盔秀”還是醫院的無言對抗？

　　醫院緊急戒備

　　據當地媒體報道，12月25日當天發生了讓所有人都吃驚的事：深圳市山廈醫院，有着與其他醫院迥然相異的場景——保安頭戴迷彩鋼盔、手持長棍，兩邊還有大狗狂吠着。醫院內部，導診臺附近也是頭戴鋼盔的男子，各個科室坐診的醫生護士、包括住院部大樓內，都有不少醫生護士頭戴鋼盔。

　　據悉，全院下發了100多頂頭盔，還爲每個保安和後勤人員配備了幾十根棒球棍。見諸報端的文字還包括：醫院聲稱醫生護士佩戴鋼盔進行診治已經有幾天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一起醫患糾紛，患者家屬不斷來醫院騷擾，甚至威脅要剷平醫院，醫院不得已才如此戒備。

　　本報記者1月5日來到山廈醫院骨科——該起醫療糾紛的患者曾經在這裏就診。當記者問起患者是否有頭戴鋼盔的醫生給他們換藥看病或做手術時，他們的表情是一臉茫然。這些患者許多人長期住院。一名入院不久的患者掏出自己的手機，聲稱是從手機彩信新聞中知道了此事。

　　在偌大的骨科病區二樓，原本共60個牀位的地方，現在只有24名病人。一名患者告訴記者，現在醫院可能也是因爲此事受到影響，來看病住院的人不多。

　　記者在醫院行政樓見到了該院董事長楊玉山。他介紹說，一個月前，一名男子騎摩托車被撞後送到布吉鎮人民醫院搶救，十多天後轉到山廈醫院做手術；在人民醫院要花費1.5萬元人民幣，到這裏只花了6000元就做了手術。病情好轉後，患者辦理出院手續時突然發生呼吸困難、大汗淋漓等症狀，接着心跳就停止了。雖然經過全力搶救，但患者還是死亡。根據診斷，是因爲急性肺動脈栓塞致死。

　　他說，之後不久，患者家屬糾集100來人到醫院鬧事，堅決要求醫院給個說法，也不拉走屍體，四處燒紙錢放鞭炮燒衣物吹嗩吶，還放話說再不賠償就要剷平醫院。

　　“在被迫無奈的情況下，採用了這種極端的方法。”楊玉山說。

　　他也表示，全院有400多名工作人員，但當天只有100多人頭戴鋼盔上班應診和工作，而且大部分不在住院部。頭戴鋼盔工作的醫生也僅僅持續了一天。當晚，相關領導在電視上發表講話，表示堅決保障醫院及個人的人身安全，他們也就解除了戒備。

　　他還不停地抱怨：“死者車禍前後所用的名字不一樣”；“到現在還欠1萬元的費用沒有結清”；“家屬來要賠償時從不找我本人”；“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堪回首，很來氣”，等等。

　　山廈醫院座落在去往龍崗區平湖的必經處，每一個從這裏經過的路人從老遠就能見到醫院大門的牆上醒目地寫着“深圳山廈醫院，先搶救、後交錢”的大紅字體。楊院長坦言自己是白求恩醫科大學的畢業生，現在還是深圳市人民醫院的一名胸外科醫生。在本職工作之外創辦這家民營醫院，就是爲了實現在醫院入口處寫着的白求恩的一段話：“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一個護理員的責任，就是使我們的病人快樂，幫助他們健康、恢復力量”。他在醫院中放養了180多隻鴿子。在他的辦公室裏，鴿子不時地從窗外飛進來，隨意地嬉戲。

　　街道辦調解

　　一份由平湖街道辦向龍崗區人民政府提交的彙報材料中，對事件發生的經過進行了詳細描述：12月19日上午，在山廈醫院住院的患者王士炯可能因突發肺動脈栓塞，經醫院搶救無效於當晚20時30分死亡。之後，死者家屬及朋友約50多人在醫院門口打出白色橫幅“還我生命”，並喊口號、放鞭炮、燒冥紙、奏鼓樂，要求醫院給個說法，並連續3天拒絕將屍體運往殯儀館，引發糾紛。

　　街道辦接到舉報查清以下事實：死者王士炯是11月24日在李朗所轄區因交通事故被撞斷右腿的，但王與肇事司機私了後入住布吉人民醫院治療。街道辦副書記李子才告訴記者，當時布吉醫院收治王，需要交1.5萬元的押金，患者的老鄉就推薦山廈醫院，認爲這裏效果好，又不貴，果然，轉入山廈後該院說只用6000元就可以做好手術。

　　李子才說，12月20日，其家屬就開始到醫院討說法，21日上午更是帶了100多名老鄉到醫院，並拒絕搬走屍體，事情一直鬧到21日下午，李子才作爲街道辦主管綜合治理的分管書記知道了此事，開始介入。

　　這時，王士炯戶籍所在地的村支部書記於21日晚也從河南趕到了平湖處理此事，但王的弟弟等家屬仍不理解，事態一直僵持到22日上午。

　　22日上午，由7家單位組成的調解小組開始對雙方進行調解。患者方來了死者的妻子、母親、兩個孩子、弟弟和當地村支書等人；山廈醫院則來了兩位副院長、醫務科長和辦公室主任等4人。街道辦說服死者家屬，屍體存放超過8個小時違反《殯葬管理條例》，應該首先將屍體運走，但其家屬不同意，要求通過調解後再運；而山廈醫院則提出進行屍體解剖進行醫療責任事故鑑定後再說。雙方僵持不下。

　　下午，李子才親自主持了調解會。對家屬，他指出他們採取的方式已經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法》和《殯葬管理條例》；對醫院，他將患者提出的賠償90多萬元的要求一再下壓，一直壓到一次性支付15萬元人道援助款爲止。一直到晚上7時，醫院代表先承諾支付1萬元作爲死者親屬處理後事的費用，死者家屬也同意將屍體運往殯儀館。當晚，死者家屬就將橫幅和聚集人員撤離，停止放鞭炮、燒冥紙。

　　23日，調解繼續進行。李子才告訴記者，山廈醫院韓守義等兩位副院長多次電話請示了該醫院董事長楊玉山，同意與死者家屬達成調解協議，由山廈醫院一次性支付15萬元給死者家屬，於12月25日將款項存入死者家屬指定賬戶。死者家屬收到款項後不得以任何理由向醫院提出要求。這時，街道辦還認爲，這起醫患糾紛已經基本解決。

　　讓李子纔沒想到的是，12月25日山廈醫院對23日雙方的調解協議反悔，拒絕付款，還突然在網上出現了醫院醫生護士頭戴鋼盔的圖片和文字，吸引了大量媒體前去採訪。他認爲不排除山廈醫院在“作秀”的嫌疑。

　　要將醫院捐獻給國家

　　楊玉山稱，他不願意支付所謂“人道援助款”的原因是，兩位副院長是被迫在協議上籤的字，簽字的不是他本人，現在死者死亡原因不明，23日簽訂的這份協議並不公平。他還對一位當地媒體的記者說，家屬揚言如果在25日下午收不到錢的話就會剷平醫院，所以，他纔會在25日一大早就親自帶人到醫院門口守護。

　　他還認爲，現在社會上有了一種專門替人到醫院鬧事索要賠償的職業，叫“醫鬧”。不排除有“醫鬧”一起到醫院鬧事。

　　對於楊玉山一直堅持要進行醫療事故鑑定的請求，爲什麼死者家屬不同意？記者聯繫到當事人後瞭解到，有兩個原因。一是醫療鑑定週期太長，至少在兩個月以上；二是死者當地的風俗不允許解剖屍體。

　　街道辦認爲，作爲地方政府，對當事雙方要不偏不向地解決問題。李子才說，楊玉山所說的“醫鬧”只是單方面的說法，平湖鎮當地一直有“同鄉村”的說法，比如河南人、湖北人、貴州人都喜歡和自己的老鄉住在一起，做生意也在一起，被稱爲“河南村”、“貴州村”等，統稱同鄉村。僅鵝公嶺一個社區就有500多名一個省區來的老鄉聚居在一起，彼此之間有什麼事都有照應。因此事發當天一呼百應，一下子就能聚集起100多人。

　　楊玉山認爲，山廈醫院從2003年創辦開始，就一直堅持“先治病後交錢”的原則，每年都要爲“三無”患者、低收入者提供免費救治，爲此醫院每年倒貼費用上百萬元。山廈醫院承擔着衆多公益責任，卻由於是一家民營企業，一直得不到相應的政策支持。

　　記者還在街道辦看到一份“山廈醫院因陷入生存危機，要將民營醫院捐獻給國家”的文件。上面有“沒完沒了的稅務糾紛、補償不足借貸無門、不正當競爭使人窒息”、“爲了配合政府平息矛盾，維持相對穩定，在沒有醫療過錯的情況下，向無理取鬧的患者家屬及醫鬧妥協，支付鉅額賠償”、“爲拯救醫院於絕境，真誠地將醫院的一切捐獻給國家”等措辭。

　　而李子才認爲，這些話只是醫院在賭氣時的一時之詞，並不是真的要把醫院捐獻出來。他說，醫院幾年來應該是有無償收治病人的情況，並說該醫院原來是一家社康中心，後來才成爲一家民營醫院。

　　據悉，死者家屬已經向有關部門申請了法律援助，並於30日到平湖法院正式立案。他們告訴記者，相信司法機關一定可以公正地解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