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貨物運往湖南、湖北、河南、陝西、甘肅等中西部省市,必經江西。通過調查,記者發現福建貨車在江西頻遭舉報。江西工商等執法部門設立線人,採取線人盯梢、抄牌、舉報,公安和高速交警配合攔截、工商部門查處的連環操作手法,逼貨運公司出錢,被攔截的車輛少則被罰款1.5萬元,多則4至5萬元,然後由線人、公安、交警、工商分享。這種現狀嚴重阻礙了閩貨西運,擾亂了中西部市場的正常秩序,也腐化了執法部門的一批幹部。
貨車司機:
執法人員成“老熟人”
不交罰款肯定走不了
近段時間爲福建貨運公司拉了兩次貨的李小開師傅很憤慨。他的車先後兩次在江西撫州被工商部門罰款。
他告訴記者,2006年12月30日,他的車從福建運貨進入撫州後,在京福高速的入口處被交警以違章超高運輸罰了款。上了高速公路行走了不到100公里,又被高速交警的車攔截。交警攔下他後收了他的駕駛證、行駛證,也沒說明什麼原因就要他跟着警車走。
車到撫州市臨川區羅針鎮後,高速交警將他交給了羅針派出所。派出所開了一張傳喚證,說他非法運輸淫穢物品。李師傅覺得莫明其妙。派出所的幹警做了問話筆錄後,沒有查找淫穢物品,就給質檢部門打電話讓其查產品的質量問題。質檢人員查了幾個包說合格便走了。派出所又將李師傅移交給臨川工商局。臨川工商局的有關人員看了一下車上的服裝,就說李師傅涉嫌爲商標侵權提供便利條件,對侵權物品進行扣留處理。說是扣留,就是要求他在各種單據上簽字,承認有關違法行爲,然後直接開出了1.2萬元的罰款單。
貨運搶的就是時間。爲了早點走,李師傅和貨運公司商量後,同意罰款。這時臨川工商局開具了一張財物暫扣單。財物單上第一條是人民幣1.2萬元,第二條是服裝10件。交錢後李師傅拿着這樣的“罰款”憑證走了。
元旦,李師傅又從福建裝貨後到了撫州的黎川。進入高速公路時,黎川公安人員將他攔截,說有人舉報他有冒牌貨。李師傅說這不歸公安局管。公安卻說有人舉報我們就要管。後來貨運公司老闆多方疏通,交了4萬元後才被放行。
李師傅說,這些年來我們經常被撫州市黎川、臨川的工商局罰款,那些執法人員也成了我們的老熟人了。現在只要被攔下來,車上的篷布都不用打開、更不需要查貨,只要交錢就可以走人了。
記者在福建泉州等地採訪時,這裏的貨運老闆幾乎都會說到:路過江西的車被罰款是經常的事,車被攔下來不罰款肯定走不了。泉州貨運老闆們估計,僅泉州地區就有幾百家貨運公司,經營湖北、湖南、河南、陝西、甘肅等中西部地區貨運線路的公司有上百家,每一家至少都被江西工商等部門罰款20萬元以上。
石獅市是中國十大服裝批發市場之一。每天從這裏發出的貨車就有上百輛。只要經過江西線路就有被舉報罰款的事情發生。許多貨運老闆對記者說:“我們深受其害,卻敢怒不敢言。江西省在公路上高高樹立的‘江西公路無三亂’的招牌只是徒有虛名。”
石獅有8家經營武漢線路的貨運公司, 2007年1月上旬就有20多輛車在江西境內被工商查扣,罰款30多萬元,只有一兩張罰款憑證。這些罰款哪裏去了,沒人知道。
交通梗阻:
福建貨物走全國
惟獨江西受阻撓
貨運老闆只好改道走廣東
福建貨物到武漢、鄭州、西安等中西部城市,公路貨運是主要方式。目前福建包含服裝、鞋類的知名品牌,如愛登堡、勁霸、富貴鳥、柒牌等貨物均交給貨運公司通過公路運輸。由於江西工商等部門的處罰,使得福建貨運公司在貨物安全、運輸時間上沒有保障,也極大地增加了運輸成本,目前有的貨運公司已難以爲繼。
石獅石安貨運的張和平告訴記者,2006年他被撫州的工商部門罰了20多萬元,只有2.1萬元的單據。經營武漢、株洲、廣州線路的順心公司老總蔡宏道告訴記者,目前由於武漢線路競爭激烈,他們的收貨價格在0.3元/公斤左右,收到的運費只夠付車費。因害怕被人舉報,他不敢在自己的貨場裝車,像走私一樣變換地點,還把車牌封住不讓江西工商的線人看到。他說,抓一次就要花2至3萬,還要兩天以上的時間,公司虧不起,客戶的時間也花不起。他經營的株州線路在江西被罰多了,只得改走廣東、廣西再回到湖南,這樣多走了600公里,也多花了10小時。以一輛18噸的貨車計算,正常從江西走,運費是5600元,現在爲了避過江西改從廣東走要多付1400元。
他說,福建的貨走全國,到上海、廣東、北京、東北的線路走得都很順暢,惟獨經過江西的貨物被查扣罰款。蔡宏道還告訴記者,他要與福建的大公司簽訂武漢線路整年的運輸合同,這些公司都強調“價格不是問題,時間耽誤了怎麼賠?”由於不能保障時間,他根本不敢籤合同。
舉報線人:
相當於“地下工商局長”
有組織有專車
還有百萬存款
按照規定,工商查處假冒僞劣產品主要是在流通市場,是不可能到高速公路上去執法的。據記者調查,江西撫州市工商部門確實沒有上路執法,而是與公安、交警部門聯手,在福建等地設立線人,依靠線人從福建各地偵察到貨運車牌後,以舉報的名義告知撫州工商、公安部門。高速交警或地方公安攔截車輛後,公安部門以涉嫌運輸淫穢物品等名義扣押車輛,或移交給工商,工商以假冒侵權等名義立案。
通過調查發現,這些舉報的人相對固定。向撫州市黎川、臨川公安或工商部門舉報較多的,是一余姓男子。某物流老闆告訴記者,餘某名叫餘策武(音),曾在電話中對他說:“你的車在江西任何一個工商局,我都可以說抓就抓,說放就放。”儼然一個工商局長的口吻。
福建貨運業人士說,餘某目前在江西確有地下工商局長威力,想抓誰的車就抓誰的車,想放誰的車就放誰的車。餘某爲何能有如此能量?是因爲餘某與一些工商幹部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現在福建的線人隊伍就是江西工商部門設立的,由余某負責。
福建的貨運老闆透露,除給現金外,各貨運公司近段時間打到餘某銀行卡上的資金最少有上百萬。記者調查得知,福建的一家貨運公司給了餘某25%的乾股。雙方合作有隙,餘某便舉報該公司的車。由於車經常被扣,逼得該公司現在不再收貨,生意基本上停了下來。
據知情人介紹,線人們經常在福建的福州、泉州、晉江等地活動,目前已購置了專門的車,用來跟蹤,經常一路跟到江西,直到交警攔車。餘某還在福建組織一些社會閒散人員在各地盯梢,查看各貨運公司的車牌,然後向江西的執法部門進行所謂舉報。執法部門獲得罰款後,額外向貨運公司索要幾千元的線人費給這些舉報者。
黃迪(化名)是一名非常熟悉線人內幕的知情人。他告訴記者,線人們和貨運公司都很熟,甚至還經常爲某貨運公司出力舉報競爭對手的車。現在,爲了幾千元線索費,他們返過來坑害貨運公司。線人們有的和江西的執法部門很熟,有的就是執法部門爲了單位利益而設立的。
黃迪說,現在一有貨運公司的車在某地被扣,線人就立刻打電話給貨運老闆,要求老闆給他錢,讓他去擺平。他舉了個例子:1月4日,石獅有一家貨運公司的車被黎川工商局扣了,餘線人就給這個公司老闆打電話,老闆給餘某的賬號打了2萬元,車馬上就放了。
江西瑞金:
工商局敲詐貨運老闆
局長罰款還說“做朋友”
短短10天內,在江西瑞金就發生了多起武漢貨物被扣事件。17日,接到貨主舉報,記者專程趕赴江西調查。
1月17日下午3點左右,石獅吉順貨運的熊師傅在瑞金到贛川的三叉路口,被交警以有人舉報“運輸違禁物品”爲由攔截,並將貨車押至瑞金工商局。工商局的人取下幾包服裝檢查後,說有僞劣商標。沒有出示任何扣車手續,工商局就將車扣下。
車被扣押後,貨主的朋友立刻帶上全套手續趕到瑞金與工商局交涉,但工商局堅持要貨運公司的老闆親自來。
18日下午,貨運公司蔡老闆趕到瑞金。工商局的人相當嚴肅地說,這車貨的假冒商標數量多、價值高,問題很嚴重,看你們怎麼解決。蔡老闆向工商局提供合法手續後,工商局說不行,要廠家親自來,廠家不來你代他們解決。
19日上午,蔡老闆同意代廠家解決後,工商局讓他作了筆錄。筆錄完畢後,公平交易局局長蘭孟和蔡老闆談起了交朋友的事,並說這事只要蔡老闆肯出錢,他可以幫忙擺平,罰點錢就可以放車。蔡老闆問要罰多少。蘭孟說最少3萬元,並說別人的手續比你更齊全,罰的還多些,我已經很照顧你了。蔡老闆說要和股東商量。蘭孟讓蔡老闆下午回話。
下午2點半左右,蔡老闆打電話給蘭孟。蘭孟開門見山地問:“那3萬塊,你有沒有與你們股東商量好?”蔡問能不能少一點錢。蘭孟告訴他,這3萬塊裏2萬元是罰款,1萬元買兩條煙抽,以後這層關係就搞通了。
3點半左右,蔡老闆到公平交易局與劉副局長辦理處罰手續。
劉拿了一份已經做好的筆錄叫蔡簽字,蔡發現這份筆錄與上午做的不同,改了一些數字。隨後劉又拿了一張已經寫好的情況說明叫蔡跟着寫,大意是說貨運公司運輸冒牌服裝,蔡代貨主接受處理。情況說明寫完後,劉拿來幾張空白的送達告知書,並讓蔡老闆在上面簽字,一張籤1月19日,一張籤1月22日,一張沒簽日期。蔡老闆說空白的怎麼籤,劉說:“不會害你的,大家都成了朋友。”叫蔡老闆相信他,按他講的做。
劉邊讓蔡做這些事,邊告訴蔡,冒牌服裝的數字已經改小,價值也搞低了,這些都是應付手續,要先做好,不然要拖很長時間,先扣7天,處理還得15天,最後還要交給檢查院追究刑事責任。
這些手續都辦完後,劉叫蔡交錢。蔡拿錢出來後,劉又拿了兩個信封,並把一個用鉛筆寫好字的信封給蔡老闆,叫他在信封上跟着他寫好的那樣抄寫。信封上抄寫的內容是:“人民幣2萬元,因本人沒有時間,由瑞金市工商局代爲繳罰款,一切法律責任由我承擔。”
寫好這個信封后,蔡裝了2萬元進去,然後在另一個信封裏裝進1萬元“煙錢”。
在和蘭孟交談時,蘭孟告訴蔡老闆,今後出了事,你不要再去找領導,就算領導給你打個五折,也要幾萬元。他給蔡老闆舉例說,有個貨運老闆找到了我們的市委書記打招呼,最後罰得還多一點。蘭孟對蔡老闆說:“以後大家成了朋友,出了事,你直接打電話給我,什麼事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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