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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欣 |
去年10月份，河南省平頂山市及縣區的領導幹部和黨代表們收到了一條短信。這個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是辱罵平頂山市現任市委書記鄧永儉的。
“短信是一首順口溜，對市委書記的形象進行謾罵，對市委書記的政績進行攻擊。短信煽動黨代表們不要再選舉鄧任市委書記。”一位看過這條短信的公務員說。
其時離平頂山市七屆黨代會召開還有一個多月，這將是一次換屆會。和平頂山一樣，黨政換屆也在全國的其它地方全面展開。按照中央的部署，2006年、2007年我國將對省、市、縣、鄉四個層次的黨委、政府進行分批換屆，而這次換屆被稱爲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顯然，發短信者企圖阻撓鄧再擔任市委書記。
短信發佈者很快被鎖定:平頂山市新華區區委書記杜欣。這個結果令平頂山政治層面面相覷，更成爲這個以盛產煤炭著稱的工業城市的公共話題。
知情人士透露說，已在區委書記位子上幹了兩屆的杜欣想當市委常委、副市長，卻一直未能如願，終於做出了不智的舉動，並隨即引發了該區的官場大地震。
事件迅速上報公安部
河南省委的高級官員們收到了短信並對此事相當重視
沒有信息表明鄧永儉本人是否收到了這條短信。但在平頂山的官員們收到短信之前，河南省委的高級官員們卻已經提前收到了短信並對此事相當重視。此事件亦迅速上報國家公安部。
據瞭解，杜和他的司機在鄭州購買了一張手機卡。司機在向省委領導羣發過短信後，關閉了手機並把手機卡扔掉。當這部手機再次開啓並向市縣官員和黨代表們羣發短信時，遂被有關部門偵知並迅速鎖定。
知情人士估計短信內容當爲杜本人所編寫。他在進入仕途之前曾是一名教師，“相當能寫”，並曾任平頂山市委黨校副校長，後進入平頂山市委任副祕書長。1998年，杜調任新華區任區委書記。
新華區是平頂山市的核心區域，區域內不但煤礦資源豐富，亦是該市政治、文化資源集中地。其經濟指標一直在平頂山城區的三個區中名列前茅。該區一位基層官員介紹說，杜欣在任的八年，新華區的經濟繼續平穩發展並保持前列姿態。
同時，新華區的領導亦是升任市級領導的熱門人選。杜欣的前任區委書記先後升任該市宣傳部長、常務副市長。“可是杜欣卻在這個位子上一干八年沒有升遷，儘管他得到了一個‘副地級待遇’，但沒有實職，這應該讓他很着急。”
種種跡象表明，全國範圍的這次換屆工作與機構改革並行。有關專家估計，本次換屆可能最終導致多達10萬名以上的官員需要重新安置甚至退出官員行列，規模之大前所未見。而且，這次換屆中幹部年輕化的指標之硬超過以往任何一次，目前全國已換屆的省、市、縣三級黨委內部，除民族地區外，書記、副書記基本上都按照“一正兩副”的要求配備，常委人數基本控制在11至13人。
這些新舉措使各地許多和杜欣一樣處境的官員升遷的希望變得渺茫。有消息稱，上面有意讓杜去河南東部的周口市履新，但他嫌那裏經濟不發達而不願接受這種安排。
相關人士分析說，七屆黨代會前他的名單遞上去又沒有獲得通過，仍然當不了市委常委、副市長，而他本人年齡已經50出頭，難免會對現任市委主要領導很惱火，終於做出了短信罵領導的舉動。這個案件被定爲“編髮短信，威脅省委領導，干擾和破壞市委換屆選舉”。官員們對杜欣近乎幼稚的舉動相當不解，覺得實在不像一個有着多年從政經驗的副地級幹部所爲。相關人士評價說，在一般人眼裏，杜欣已經很風光了。平頂山市紀委的一位人士表示，杜欣的倒臺有規律可循。
收到短信的官員和黨代表們原本可以對這條短信一笑置之或是竊竊私語，但換屆時期，短信所產生的震動相對平時可能是數量級的增長。據說，短信的最後一句“誰再選鄧永儉當書記誰就是婊子養的”激怒了部分黨代表，他們找到了鄧表示，即便鄧本人不追究他們也要查個清楚，相關部門迅速介入。
杜欣經不起查
他交代的事情不限於短信，轄區內官員大面積牽涉進來
杜欣開始並不承認自己做了這件事，但事實上他經不起查，在三天之後，就敗下陣來並全面崩潰，對查案人員的詢問有問必答。還有消息說，他會在睡覺中間醒來時舉手報告說還有問題要交代。而現在每次吃飯前，他一定會先唱《黨啊親愛的媽媽》和《唱支山歌給黨聽》兩首歌。
杜欣交代的事情不侷限於短信，讓人觸目驚心的是轄區內官員大面積牽涉進來。河南省檢察院和河南省紀委迅速組成兩個工作組進駐平頂山聯合辦案。一個由短信引發的破壞選舉案迅速衍化成一個金額巨大、牽涉官員衆多的腐敗窩案。
據透露，辦案人員在杜的辦公室裏搜出幾十萬元現金和六輛小車的購買發票。初步調查杜欣涉嫌受賄、貪污、挪用公款1200多萬元，他交代出來的向他行賄的官員有100多名。“他的記性很好，幾年間接受賄賂事無鉅細都一一想起，甚至有人某一時間送給他一張代金券他都能清楚記得。”相關人士介紹。
另一個說法是，杜在交代官員向其行賄時乾脆向工作人員要了一張新華區的領導幹部表格，從表格上將牽涉的官員一一圈出並註明行賄金額。
這些官員都受到了調查。省檢和省紀委的聯合辦案組在新華區開了現場辦公會，要求所有領導幹部自查自糾，主動向辦案組說明問題。同時，新華區區直機關都貼出了相關通告，“通告說只要把主要問題說清楚，就不再追究責任。如果隱藏拒不交代，將嚴肅處理。”新華區一位基層幹部回憶說。
新華區財政局局長據說是杜欣首先交代出來的人。民間形象的說法是他經常用布袋給杜送錢。這名局長向辦案人員表示，他是領導，他向我要錢我能不給嗎？
一名已經調離新華區到下面縣市任職的領導也被叫回。他向辦案人員說杜曾向他要一輛小車，但是他沒有給。
據瞭解，該轄區內所有單位的一把手均被叫去說明情況。一個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說，到現在他們辦事處領導還在接受調查沒有回來上班。一些村級領導也因爲向杜行賄而被控制，新華區焦店鎮一個村子在平頂山市新城區徵地時只給村民分發了少量的補償款，村主任將大量錢款據爲己有和送給杜欣。
事實上，在杜欣在任期間，其他官員已經對該區的買官潛規則非議頗多。一個通行的說法是，在杜那裏，花4萬可以買個副科，花6萬可以買個正科。據瞭解，目前初步查明有48個幹部向杜送超過5萬元的錢。
杜爲這些送錢求官者安排崗位的一個辦法是增加幹部職數。焦店鎮和薛莊鎮是新華區西部的兩個鎮，杜從這兩個鎮中劃出25個村，每5個村設置一個街道辦事處，這樣可以安排一批新的幹部。據瞭解，由於市裏一直沒有批准這些建制，目前這5個街道辦事處只有一個公開掛了牌，辦事處的公章仍然是“籌備組”字樣。
平頂山市這些年大力搞城市建設，在覈心地帶新華區，房地產業甚爲熱旺。杜欣倒臺後，至少七八個與他過從甚密的地產老闆被叫去問話。這些地產商大部分七八天後就回了家，一名不肯承認的商人則在相關部門滯留了四五十天。
商人們被認爲爲了從政府那裏拿地而向杜行賄。他們除送數量巨大的錢款外，還向其贈送奧迪轎車或是成套住房。一位商人分辯說自己並沒有行賄，轎車是借給杜用的。
據介紹，一位老教師送了6萬元給杜，希望能把師院畢業的女兒安排到公辦學校內。杜答應今年元月安排這件事，但他提前出了事。
杜欣事件在新華區無異於一次官場地震。在調查過程中，一時間該區政治社會人心浮蕩。一位官員評價說，這件事非常典型，一個是受賄金額太大，一個是涉及官員面廣，另外短信罵領導這種形式也充滿了戲劇效果。
有能力，有權力
在區委書記任上，杜欣開始享受副地級待遇
該區官員因此事而心情灰暗。一位官員表示，大家都給杜送錢，你一個人不送也不現實。而那些能力較強的官員則擔心此事給以後整個新華區的幹部提拔帶來陰影。在新華區委的宣傳材料中這樣介紹該區:它是“鷹城”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區，也是豫西南人才流、知識流、信息流、貨物流、資金流的匯聚區。東部是淌金流銀的商貿區，中部是花木爭芳的生態區，西部是日新月異的平頂山市新城區。杜欣就是在平頂山市的這個核心行政區內做主官8年。
杜欣個頭不高，白白淨淨，戴副眼鏡，給很多人留下儒雅的感覺。他本來是學音樂的，原先在周口市的一所高校任團委書記，後來到平頂山市委黨校工作並進入仕途。
他也能寫一手文章，他還在工作之餘給一家報紙寫過書評。在爲那本名爲《重大理論與實踐100例系列》的書所寫書評中他說:這套重大理論與實踐100例系列叢書，是貫徹十六大精神、落實胡錦濤總書記講話精神和曾慶紅同志關於幹部教育的要求而認真編寫的，對於做好新時期幹部教育工作提供了難得的操作平臺，是廣大領導幹部不可不讀的好書。
“他相當有能力，這幾年新華區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位官員評價說，比如，2005年，新華區實現生產總值14.53億元，同比增長23.4%。2003—2004年度全國市縣區科技先進個人中也能看到他的名字。
去年6月份，他向當地媒體表示，要把羣衆利益放在第一位，把新華區建設成經濟強區、文化大區、首善之區。
作爲區委書記，杜的能力與其缺陷共生。他對權力的控制被周圍人看在眼裏。有一次他給區委組織部長一個名單，指示就按上面的提拔幹部。幾任區長跟他處得並不好，有一位則大家都認爲是被他擠走的。新華區一位幹部回憶說，在一次會議上，當時的區長柳玉君當着杜的面說:“我對區裏的工作都不太熟悉，大家都要以杜書記的安排爲準。”這讓人摸不清區長是藉機表達不滿還是想跟書記套關係。在杜倒臺後，柳成爲新華區的新書記。
與很多落馬官員類似，生活作風問題在杜身上也被發現。據說他向辦案人員交代了與數名女性的不正當性愛關係。“他的情人先後有六七個之多，他還交代對幾十名女性曾上下其手。”知情人士如是形容。
據瞭解，杜曾結婚兩次，兩任妻子爲其育有兩女，而兩個情人則爲其育有兩子。杜近年來很少回家，一回家則常常與妻子發生爭吵，聲音之大樓上樓下都能聽得到。鄰居更是看到杜欣下樓快速走進自己汽車，而其妻在後面氣沖沖追扯他的情形。他的妻子平時顯得神情抑鬱，落落寡歡。
而杜的情人則被指倚仗與他的關係工作態度蠻橫。他其中一個情人，也是新華區的官員，在接受辦案組調查時甚至與工作人員發生了衝突。他的另一個情人原來是一所學校的副校長，後來更調入區裏工作。有消息稱一地產商賄賂杜欣一套住房，杜將之送給情人居住。
在區委書記任上，杜欣開始享受副地級待遇。當他的名字出現在媒體上時開始用“市領導、區委書記杜欣”這樣的字眼。然而，當8年在一個位子上停滯不前仕途不增添新的興奮時，已屆50歲的杜欣心底的失落可想而知。
去年8月間，杜欣還和鄧永儉等市領導一起進行理論學習，當時的教材是《江澤民文選》。沒有人會想到，隨着杜再次在換屆中無法到達更高的權力層，他內心對鄧的不滿正在鬱積。
一個貪官的落馬方式
身處官場的杜欣必然要爲他的短信付出更大的代價
短信震動官場的事，並不只發生在平頂山。杜被調查前不久，千里之外，重慶彭水縣的官員也被一條短信觸怒了。去年8月15日，該縣居民秦中飛編髮了一首短信詩詞，短信被認爲隱喻了彭水縣三個領導，其中包括在任的縣長周偉和縣委書記藍慶華。也是適逢政府換屆，縣長周偉獲悉短信內容後，隨即要求公安部門介入調查。秦後來涉嫌誹謗罪被關進看守所29天。
秦中飛和杜欣不同，僅是縣教委的借調幹部，不是一個區的堂堂區委書記，他發短信的動機也很單純，純粹是爲了“好玩”，不是因爲無法升官而帶來的憤懣，且短信內容並未指名道姓對當事人進行侮辱。秦中飛最後無罪獲釋，且得到了國家賠償。該案被認定爲黨政領導非法干預司法的錯案，雖然此後當事領導仕途似乎沒受多大影響，彭水縣委書記藍慶華平調到了重慶市統計局任副局長。
秦中飛與他短信所涉及的人之間的權利落差巨大，一開始便贏得了輿論的同情，而身處官場的杜欣則必然要爲他的短信付出更大的代價。平頂山對杜的處理更是會贏得人們的支持，畢竟，杜欣是一個貪官，無論他是以那種方式落馬。
去年12月間，平頂山第七次黨代會如期召開，在一次全體會議上，鄧永儉被選爲新一屆市委常委、市委書記。
鄧永儉在就職後的講話中說，新一屆市委班子要帶頭廉潔自律，常修爲政之德，常思貪慾之害，常懷律己之心，牢固樹立正確的權力觀、地位觀和政績觀，正確處理好權與責、苦與樂、得與失的關係，決不能觸及法律這根高壓線。有官員表示這段話似有所指。
在今年2月8日的平頂山市紀委全會上，市委書記鄧永儉講話中說到官員腐敗問題時，說“杜欣就是這樣一個反面典型”。鄧隨後說:他現在想回家種田，只保留一個副地級待遇，這可能嗎？他想回家過個年，交出一千萬受賄款不再追究刑事責任，這可能嗎？鄧在講話中表示該市要不斷完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
2006年被官員們稱爲新華區的多事之秋。年初，調來的區長於玲因爲在原任職地擅自籤批同意31個事業單位突擊進人105名而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並被免去職務；年末，杜欣因辱罵領導、干擾市委換屆選舉落馬。
據稱現在令有關方面頭痛的是，由於涉及官員太多，如果再這樣查下去，新華區的官場就要被翻個個兒，極不利於政治穩定。目前杜欣案件還未進入司法程序。其他人員，在向辦案組說明情況後都暫得以繼續本職工作，只有一名女性官員被逮捕。其他官員的前路，因爲涉及面太廣，上面會對行賄金額劃定一個標準，比如六萬元以下的不再追究刑責，只在黨內給一個警告，從而保持新華區政治社會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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