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9月28日，江蘇省海門市檢察院反貪局接到舉報：海門市德勝鎮一筆數百萬元的外地客商投資款不知去向。令人蹊蹺的是，剛剛調任的原德勝鎮黨委副書記、鎮長張健也突然人間蒸發。2006年11月2日，江蘇南通市人民檢察院以張健涉嫌貪污罪、詐騙罪、受賄罪向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查明，張健以委託辦理外商投資項目、在新農村建設中建立農民集中居住示範區等爲由，把農民土地補償金扔進賭場無底洞，共騙取企業和個人資金1400多萬元，先後48次飛往澳門豪賭，共揮霍1700多萬元。2006年12月15日，一審判處張健無期徒刑。
其實，張健豪賭案只是中國“官賭”現象的一個最新“標本”。官員參與賭博的心理路線圖究竟是怎樣的？公款賭博案頻發暴露出哪些深層次監管漏洞？半月談記者對此進行了獨家調查。
一個基層官員的出境豪賭路線圖
對張健的犯案，周圍很多人都感到吃驚。“張健文質彬彬的，說話聲音也不大，很理性。直到抓捕歸案後，他愛人才發現丈夫竟然揹着所有人幹了如此驚人的豪賭勾當。”承辦此案的南通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馬曉霞這樣告訴半月談記者。
張健永遠不會忘記2002年7月的那次出國旅程。時任海門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張健，在上級指派下隨團來到韓國招商引資。工作閒暇，該找點事情放鬆一下心情，於是他就被介紹到當地一家著名的賭場觀摩。
絢爛的燈光，人頭攢動的大廳，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籌碼……這一切都在刺激着張健的神經。看到大家都在賭桌前奮力拼殺，張健的心不禁爲之一動。與其看着心裏癢癢，不如親自試驗一把。張健迅速將隨身攜帶的200多美元兌換成籌碼，上桌拼殺了一回。第一次賭博竟然贏了5000多元人民幣，這足以讓他欣喜若狂。隨後，張健用這筆“意外之財”買了一臺攝像機帶回家。
2004年初，張健被任命爲德勝鎮鎮長，一開始也曾想幹點事，集中精力抓了一段時間的工作，賭博的吸引力漸漸被埋在了心底。然而時隔不久，張健認爲鎮黨委書記對他不配合，自負的他開始有了不得志的感覺，不太想努力工作。這時，賭場的情景又像放電影一樣歷歷在目，桌上的籌碼也似乎在向他招手。
然而，根據當地外事部門的規定，科級幹部出境，必須經海門市委批准，同時報海門市外事辦公室，再由南通市外事辦公室備案。張健將目標瞄準海門市外事辦公室的護照簽證員施某，對其以原先同事關係拉攏、請吃飯、送現金。施某很快便被拉下水，終於對張健出入境大開綠燈。最後，怕簽證有記錄不方便，施某乾脆將張健的“因公港澳通行證”換成了“因私港澳通行證”。
從此，沒有了出境身份的限制，張健開始頻繁赴澳門豪賭。從2004年5月起，每到週五下午一下班，張健就藉口去上海讀研究生班或者以看病爲由，離開辦公室，驅車上海，再轉班機飛往澳門。一般週五晚上就能到，張健一下飛機便直奔賭場，連續作戰。到週日下午，張健就從澳門飛回上海，再轉回海門。每次在回來的渡船上，張健都會將往返的票據銷燬丟入江中。而週一早上8：30，張健又會準時出現在鎮政府辦公室。
騙取農民土地補償金，扔進賭場無底洞
張健的賭癮越來越大，但久賭必輸。2004年，他的岳父去世，他和愛人當日趕去奔喪，卻又擋不住賭癮的發作，騙愛人說有招商任務，連夜從東北直飛澳門，又一頭扎進了賭場。
“就在張健爲沒現金可賭發愁時，賭場的馬仔爲他提供了刷卡透支的服務。”南通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副處長江英對半月談記者說。於是，張健像脫了繮的野馬一樣不可收拾，回來找妹夫借了50萬元，砸下去沒回音，又跟賭場借了80萬元，依然全輸進去。到2004年底，張健已經輸掉了400多萬元。
沒有賭資怎麼翻本？張健此時已成了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開始打起了投資者的主意。2005年2月，某集團想在德勝鎮籌建外資企業海門協翔實業有限公司，但手頭只有300萬元人民幣，註冊資本太少。見對方有難處，張健就拍着胸脯跟他說：“你把300萬元人民幣給我，我負責幫你兌換成300萬元美金。”然而最後，張健將此300萬元人民幣直接騙走，立即從中拿出220萬元直接給了在海門一家賓館等待收賬的澳門賭場馬仔，其中170萬元是還以前在賭場的欠賬，50萬元作爲下次的賭資。
2005年2月，海門市在新農村建設中提出建設農民集中居住住宅，張健得知消息後突然感覺眼前一亮：這是個好機會，肯定能吸引不少開發商前來投資，要是讓他們來墊付農民土地補償款，我就可以圈到一筆錢了。隨後，張健私自制作鎮政府與客商就農民別墅建設項目的空白協議書，並邀請海門一家彩鋼廠廠長黃某前來投資。隨後，黃某將150萬元打入德勝鎮財政所賬上。
爲了將現金取出用於賭博和還賭債，張健馬上找到德勝鎮財政所所長黃紅錦要求取現。在張健的指使下，黃紅錦不得不以發放村民土地補償金爲由，以退款形式將150萬元現金提出，交給張健。
隨後的2005年七八月間，張健“代表”德勝鎮政府以相同的手法，分別與南京萬廈和浙江嘉善兩家公司簽訂建設農民集中居住住宅示範區項目協議，並分別騙取300萬元和500萬元農民土地補償金，再以類似手法指使財政所長黃紅錦將款項劃到張健名下。
這些錢都被張健填入了賭場的無底洞。2005年9月27日，見工程沒有進展，嘉善公司前來了解情況，卻發現德勝鎮財政賬戶上根本沒有這些款項的記錄，鎮政府隨後向檢察院報案。28日早上7時15分，已經輸得精光的張健走上了極度絕望的逃跑之路……
“官賭”頻發拷問幹部作風
中紀委多次明令嚴禁黨員幹部以任何形式參加賭博，參加賭博的予以免職，到國(境)外賭博的，要從嚴懲處。2005年1月到5月，全國範圍內組織開展了集中打擊賭博違法犯罪活動專項行動，參與賭博的黨員領導幹部、國家公務員、企事業單位負責人被列爲重點打擊的5類對象之一。然而，最近幾年，“官賭”案還是頻頻發生，影響惡劣：
廣東省東莞市塘廈鎮原鎮長李爲民曾因迷戀賭博，先後挪用公款49筆，共計人民幣1.02億元、港幣290萬元；廣東省肇慶市原市長鄧耀華由他人出資多次到境外賭博，被開除黨籍；原中山市實業發展總公司陳滿雄夫婦多次去澳門豪賭，共同挪用中行中山分行資金4.27億元；湖南省郴州市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原主任李樹彪赴澳豪賭，挪用鉅額公積金；江蘇省金壇市郵政局人事教育部原副主任程宏多次挪用職工的養老保險金和幹部風險抵押金計人民幣47萬餘元，用於個人賭博……
官員賭風關係到幹部作風，包括生活作風、工作作風和思想作風。最近，胡錦濤總書記在中紀委七次全會強調，要在各級領導幹部中大力倡導八個方面的良好風氣，其中包括“講操守，重品行，注重培養健康的生活情趣，保持高尚的精神追求”。不可想像，如果一個幹部生活上追求低級庸俗趣味，貪圖吃喝嫖賭，沉溺於聲色犬馬，失守基本的道德品行底線，還能指望什麼崇高理想和高尚情操？如果讓張健之類的賭官擔當一方重任，他能全身心投入事業嗎？能帶出一支風清氣正的好隊伍嗎？
監督缺位縱容了“官賭”
南通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副處長江英等認爲，剖析張健走上犯罪道路的過程，除了主觀作風外，體制上的漏洞也難辭其咎。一些地方，對基層黨政一把手的黨內監督嚴重缺失。半月談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張健平日不執行黨委決議，常常一人單獨與客商洽談項目，雙休日經常找不到人且手機不通。張健40多次出境賭博，其實黨委班子也有所察覺，也提醒過，但都被搪塞過去，致使其長期脫離組織監督。
基層財務資金監管制度執行不規範。政府支出大額資金要經過完備的手續，走必要的程序，但在德勝鎮，規定沒有得到堅決執行，就連最基本的財務制度都成了一紙空文。
出入境管理不嚴格。領導幹部出入境是有規定的，需要批准。然而，張健只需買通個別人，居然能一路綠燈，幫助自己隱瞞出境人員真實身份，大搖大擺地出入境。
江蘇省紀委黨風室主任李蘇建認爲，當前要探索建立領導班子內部權力運行相互制約的機制，堅持領導幹部個人重要公務活動公開制度、個人重大事項報告制度、外出請銷假制度等，最終要讓領導幹部處於組織的動態監管範圍內。
南京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孔繁斌博士接受半月談記者專訪時建議，幹部隊伍建設除了依靠傳統的思想政治教育、生活情趣的提升外，也要藉助先進的管理手段，比如建立一個“廉政預警信息平臺”，集中公安、海關、出入境、金融等部門信息在內的綜合信息數據庫，提前將這些信息反饋到有關部門提請注意，起到預警作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