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飾演的任弼時
話劇《烈火紅心》裏的角色(右)
話劇《風暴》裏的角色(右)
演出話劇《普拉東克列契克》
《漁人之家》裏的老漁夫
電影《巍巍崑崙》飾任弼時
採訪手記:
1907年,當五幕新劇《黑奴籲天錄》第一次出現在中國舞臺上的時候,這個由中國戲劇工作者自編自演的新劇便成爲了中國話劇誕生的標誌。
百年的艱辛征途,中國話劇經歷了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在借鑑中融合、在發展中創新竟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有人總結中國話劇有三點尤爲重要的經驗值得繼承:與民族同心、與時代同步、與觀衆共同創作。而我則認爲,中國話劇百年最可寶貴的是涌現出了那麼多爲話劇藝術獻身、爲話劇藝術做出重大貢獻的人民藝術家。他們傾聽民族呼聲,創作好的作品;他們通過話劇特有的藝術魅力表現時代、弘揚民族精神、反映社會變革,讓話劇成爲了最有感染力、最有影響力和最有藝術魅力的藝術形式之一。
爲紀念中國話劇百年華誕,4月中旬,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了聲勢浩大的中國話劇誕生100週年紀念座談會,不僅全國各地的戲劇界代表應邀出席,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也參加了大會,並接見了30位國家有突出貢獻的話劇藝術家。在接見活動的電視轉播中,我發現了一個天津人都很熟悉的面孔,他就是天津人民藝術劇院著名錶演藝術家路希。
在我這個年紀知道路希,應該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電視劇《血濺津門》中的袁文會開始的,然後是《開國大典》、《大決戰》、《巍巍崑崙》等衆多重大革命題材影片中的任弼時,還有話劇《芳草碧連天》中的嚴範孫、《望天吼》中的佐藤。而我們的父輩也許還會記起《漁人之家》中的老漁夫、《蔡文姬》裏的曹操……
當在馬路邊見到怕我找不到他家門而站在那兒等待的路老時,我在驚歎他年近八十仍身姿矯健、精神矍鑠、聲音洪亮的同時,竟生出了一種非常自然、非常熟悉的親切感,就像是我相識很久的一位鄰居大伯,那麼熱情、質樸、和藹、慈祥、可親。說起他這次獲得的國家有突出貢獻的話劇藝術家榮譽,路老更是謙遜地表示,這並不是他個人的榮譽,而是對天津市話劇藝術發展的肯定、是對天津人藝幾代藝術家爲話劇事業貢獻的認可,更是對話劇藝術家今後工作的激勵。這也讓他回顧過去,生出很多人生的感慨與感悟,回望舞臺涌出許多的感動與感激。
他說:“我一個上不起學的窮孩子,基於義憤、打日本、愛國,憑着一腔熱情參加革命,16歲當地下交通員,懷揣一個不會響的鐵疙瘩手榴彈過過封鎖線、住過猶如陰陽界的大車店,也與敵僞特務進行過周旋。解放了,我又從不懂得什麼是戲劇到成爲一名話劇演員,在生活中學習、在實踐中摸索,幾十年認真對待每一部戲、每一個角色,儘可能地去把握角色內在的靈魂的東西,用我的形體、聲音、形象還有服裝、化妝來表現他們,發於心而現於外,這是我的追求,更是我的責任。”
話劇界的同行、專家則對路老的敬業精神、藝德藝術、求新求變讚不絕口。天津人藝院長鍾海就說:路老就是個典型的“戲蟲子”,他懂戲、演戲更愛琢磨戲,別人演戲很難突破已有的人物模式,而路老卻總是要突破自我,向自己挑戰,甚至每演一場戲都能讓同一個角色有不同的表演,而且還總是能出新、出彩。這次《望天吼》在北京演出大獲好評後,路老又提出了對佐藤這個人物一個新設想,他要推翻過去的程式給人物以新的詮釋,他要的是精益求精。平時在劇院裏排戲,我們看路老給別人說戲,有時甚至比看演員在臺上表演還過癮。
就是這樣一位老藝術家,他仍把自己當作一個學無止境的學生,幹無止境的演員,而把所得到的榮譽和獎勵都當成是對一個文藝界老兵的肯定與激勵,激勵他站好最後一班崗。
記者:我在電視上看到您作爲國家有突出貢獻的話劇藝術家被總書記接見,當時您的心情怎樣?
路希:我很感動。總書記那麼親切、那麼平和、那麼沒有一點架子地和我們每個人握手、問候。其中有兩個細節讓我感動得幾乎落淚。一是當他講話時,因爲話筒離我們大家有兩米左右的距離,他自己一邊移動着話筒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我要離老藝術家們更近一些。他講話的時候更是把自己的身份放低,說自己是看着中國一個個優秀的話劇長大的,他希望這些優秀的老藝術家們健康、長壽,然後,他還特意離開話筒,給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當時眼都熱了,我想我今天能站在這裏,這個殊榮不光是給我的,天津話劇五十多年的歷史,幾代人辛苦工作,這是國家對我們的認可,更是對我們寄予厚望。這是我們話劇工作者光輝的一頁,這一頁掀過去,我們還得繼續努力啊!
記者:天津人藝成立您才接觸話劇藝術,而如今您已經是個著名的藝術家了,這個過程是不是也讓您感觸很深?
路希:開始我只在宣傳隊里拉過二胡、手風琴,演戲不行,也不懂什麼叫演戲。在《龍鬚溝》裏我演趙大爺,演他有病的時候我聲音很洪亮,底氣也足,演他沒病的時候我又沒了勁,那些專業科班出來的人就譏笑我:這共產黨幹部,就這麼演戲。那時什麼也不靈,也不懂什麼“斯坦尼體系”,後來邊學習、邊實踐懂了些技巧,再加上我又是從社會最基層來的,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把理論與實踐一結合,漸漸地也能悟出不同人物最內心的東西。
有一個戲叫《漁人之家》,我演老漁夫,他有四個兒子,其中一個背叛了革命,當自己的兒子帶着敵人來搜捕他的時候,老人心痛欲絕,內心情感異常複雜。我在處理這場戲的時候,每演一場都在體會其中的情緒,最後我找到一種內在的力量,壓抑着內心的憤怒一把把菸斗拍在桌上,把菸斗都拍折了。從表演上講,有時要欲揚先抑。因爲我覺得自己的基礎太差,就得多多學習,吸收別人的優點和長處,也在戲曲中學習別人的表現手法,特別是我的聲音條件也不是很好,就要根據自身的條件來表現人物。就這麼邊演、邊學習、邊摸索,演過主角,也演過小採購員、演過連名字都沒有的小特務,無論大小戲我都認真地演,俗話說角色無大小,戲就是一個整體,有紅花也得有綠葉。正是各種角色的表演讓我受益匪淺,它使我一個純業餘的演員,到現在能夠比較自如地扮演各種角色,塑造各種人物,我很知足,也很感謝這個舞臺和觀衆。
記者:您不僅在話劇舞臺上塑造了許多的人物,也在影視劇中扮演過重要角色,更是扮演任弼時的特型演員,您是怎麼接觸影視的?
路希:開始我也不懂電視劇和電影,在拍《血濺津門》的時候,我是拿着我拍《風雨下鐘山》時人家給的那個分鏡頭劇本,邊學邊拍。我有個意境,有個目標,拍的時候還得靠攝像師表現,有設想但不懂技巧,多少得受點技術人員的控制,但我很虛心,邊幹邊學,現在也不能說自己全搞明白了,但我學到了這門工作的特色,發揮了話劇不能發揮的技術。
我演任弼時的時候已經61歲了,當時要拍幾部大片,其中五大書記是主要角色,已經在全國選了近一年時間的演員,最後決定由古月、張可瑤演主席,郭法曾演劉少奇,劉懷正演朱德,黃凱、蘇林演總理,我演四十幾歲的任弼時。開始人家很猶豫,特別是任的家屬也沒見過這個演員,像不像?行不行他們有點不放心。有一天就讓我到他們家裏去見一面,我一推門進去,他們家裏人看我就一愣,任弼時的夫人陳大姐出來,然後指着我說:像,你很像他,但你比他高、比他壯、比他健康。他們還留下我吃飯,給我講了很多任弼時的故事,他的性格、他的經歷,還有他的爲人、他的喜好、他的多才多藝,讓我更全面地瞭解了這個人物的個性,今後在角色的把握上也更加到位,也得到了他們家人的認可。後來我又到他家去過兩次,陳大姐的質樸、坦誠和爲人的謙遜也讓我很受感動。
記者:六十多歲的年紀又在那麼窮困的地方拍戲,是不是很苦?
路希:是挺苦的,那兒的路不好走,好多東西都運不過來,我們拍一天的戲有時只能拿兩個雞蛋當飯,有時候我就拿劇組發的那個大茶缸子,自己煮點粥帶着喝。最苦的是在冰天雪地裏拍船上的戲,天很冷,水都到了腰,等戲拍完了,人也凍僵了。每到這時候都是當地的百姓,把我們真當成自己的領袖那樣,把我們背下船。雖說演戲艱苦,但當時心裏覺得很踏實,也會有一種創作的激情和一種特殊的責任感,也常常會發現一些讓人怦然心動的場景使我們感動,覺得自己應該用最好的表演奉獻給支持我們的人民。
記者:您發現沒有,您演了幾十年的話劇也許沒有多少人認識您,可您演了一個袁文會,一下子好多人就記住您了,這名和利都是明擺着的,怎麼還會有人甘心爲話劇舞臺獻身?
路希:要說這名和利,說多了,會有人說我站着說話不腰疼,但我在給音樂學院戲劇班的學生上課時,就告訴他們追求藝術的道路不平坦甚至可以說是很艱難,競爭很激烈,你也許很有藝術天分、很有才華,但你的藝術造詣如何發揮?爲何而發揮?這很重要。所以一個人在做藝之前首先要學會做人。你的青春、你的美麗都是暫時的,只有充實的內心,能讓你不被眼前的名利所左右,能讓你厚積而薄發,藝術之樹常青。
記者:我也發現現在有很多的名演員,他們在影視火過之後,仍熱衷於迴歸話劇舞臺,去進行舞臺創作。您怎麼看這種情況?
路希:話劇舞臺是最能體現一個人藝術能力與品質的地方,話劇最獨特的魅力,是它能在兩個小時之內塑造人的一生,這是電影和電視劇所不能表現的,也是對一個演員最大的挑戰。話劇是戲劇性、文學性、歷史性、表演性和衝突性的濃縮,所以它的語言除有其性格、氣質特點外,也有歷史、文化及人文底蘊的東西,是一門綜合的藝術。許多演員迴歸到話劇藝術舞臺上來也是有規律可循。有人說,歷史與事物的發展都是一種大輪迴,上個世紀30年代時髦的東西也許會復歸,如此循環反覆,而新的健康的追求也不斷出現併爲大家喜聞樂見,而對新型人物的塑造、對複雜人物內心與外在的表現,永遠都是優秀演員難以抗拒的誘惑。
記者:中國話劇百年,天津人藝也有了五十多年舞臺表演歷史,在您看來解放後中國話劇發展歷程有哪些特點?
路希:上世紀50年代我們演出的話劇,從藝術角度來說也許不是很高,但它的思想性、爲社會服務的意識性很強,藝術創作者都希望通過話劇這種表現形式來鼓舞人、教育人。到了60年代初期,話劇舞臺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候,那時進行的華北幾省話劇匯演,都是想通過表演、交流,大家互相學習、互通有無。而當時話劇舞臺的主人公也都是工農兵學商。
“文革”時期雖說全國就那幾個戲,但那也不是所謂“旗手”一個人的功勞,而是所有藝術工作者創作的結晶,也代表了那個時代的特點。80年代改革開放,文藝百花園中試驗的實踐的劇目就多了,創作的條件也更好了,但相對來說劇目在內容上娛樂性多了,反映切膚之痛的少了,有深刻回味和思索的東西少了。我覺得話劇還是應該有鼓舞人心、激動人心,振奮人民向前進的力量,還應該是貼近生活、反映生活的尖兵,應該有發人深思的東西在裏面,有社會責任感。
記者:我看您現在身體特別棒,精神也特別好,觀念也很新,又有一種年輕人的好奇心,一點都不像80歲的人,最近您還有什麼演出計劃嗎?
路希: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打籃球、排球,玩單雙槓,現在年紀大了還是喜歡多活動,家務事能幹多少就幹多少,老伴腿腳不好,我就幫着買菜、做飯,也種些花花草草,再有時間喜歡看看書報,看到好的東西就剪下來收着,無論是直接生活還是間接生活,知識和經驗的積累都很重要。另外,作爲演員接不接戲,我有自己的挑選標準,劇院有戲我更願意全力支持,最近在人藝我正在排《李叔同》。
路希簡介:
1928年出生於河北省青縣,16歲參加革命,做共產黨的地下交通員,當過學徒、送過報紙、辦過雜誌也做過小學教員。解放後做過團的工作,並加入第三宣傳隊。1951年天津人民藝術劇院成立後成爲話劇演員。現爲國家一級演員,著名錶演藝術家。
路希從藝的五十餘年裏,參演過話劇上百部。在話劇《漁人之家》、《葉爾紹夫兄弟》、《普拉東》、《蔡文姬》、《雷雨》、《駱駝祥子》、《唐人街上的傳說》、《杜鵑山》等劇中扮演主要角色;在電影《開國大典》、《大決戰》、《巍巍崑崙》、《毛澤東和他的兒子》、《重慶談判》、《風雨下鐘山》、《元帥的思念》等影片中扮演主要角色;還導演了電視劇《血濺津門》、《天津衛》、《馮玉祥》,並在這些電視劇中擔任主演;在電視劇《啼笑因緣》、《張伯苓》、《天網》等中扮演重要角色。
2007年獲人事部、文化部授予的“國家有突出貢獻話劇藝術家”榮譽稱號,因在話劇《望天吼》中飾演佐藤,獲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配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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