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女教授”于丹登陸中央電視臺主講《論語》之後,國學熱成爲大陸最新時尚。不僅電視報刊紛紛討論,而且CEO老總培訓班們也廣爲開講。然而,到底什麼是國學?國學對我們的精神家園、人生髮展具有何等意義?國學熱折射出了當今社會的哪些問題?香港《大公報》今日刊文,請來自臺灣大學哲學系的著名教授傅佩榮以一個臺灣學者的視角和角度,解讀了大陸國學熱的種種紛紜。
記者在文章中首先指出,採訪傅佩榮教授之前,坦白講,對他不是很熟悉。然而,和同行打聽以及在網上搜索之後,才發覺原來他名氣之大,早已充盈兩岸學界和政界。出身哲學系的傅佩榮,曾師從著名哲學大師、新儒學領軍人物之一的方東美老師,有長達三年的時間追隨方東美老師並協助整理錄音。其後遠赴歐美,以耶魯大學哲學博士身份,給西方人講了兩年《論語》;之後回到臺灣,入主學風嚴謹而挑剔的臺灣大學哲學系,開課17年而座無虛席,受教者逾萬人,遍佈政學各界,被大學生社團推選爲最佳通識課。
迄今爲止,傅佩榮著述已經80多部,堪稱著作等身。言談中,對大陸的國學熱頗爲欣慰,認爲國學熱總比歌星熱要好。而對前輩學人如他的老師方東美、錢穆(錢賓四)等一代宗師,常有高山仰止之嘆。對前輩學人的追仰,和自己幾十年來深入學習儒家典籍的心得體會,使得傅佩榮對中華傳統文化有深深皈依之感。近年來,傅佩榮奔走兩岸三地,爲社會各界、特別是青年羣體宣講傳統文化精髓,用力甚勤,被稱爲兩岸文化傳播的“行者”。
于丹並沒有達到自己所說的那種程度,“心得”是宣傳《論語》
初晤傅佩榮教授是在北京一家有着濃郁文化氛圍的西餐吧。其時的他,風塵僕僕,舟車勞頓,一早從臺北起飛,轉道香港,到達北京時已經是下午5時多。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就和一衆傳媒見面。而話題打開,首先就是關於儒學經典的正確解讀。
自於丹教授《論語心得》面市,銷量據說達到400萬冊。其後各家解讀《論語》的紛紛登場。孰是孰非,莫衷一是。但是在各家解讀版本中,到底誰是正論?誰是妙解?就以傅氏自己來說,又怎麼能確保自己的解讀就是經典原意?
傅佩榮認爲,雖然每個人對經典都有自己的見解,但學習經典第一是自己要有一個心得,如把《論語》中的每一句話講出來,彼此之間要不矛盾;第二,要設法去實踐。如果自己不能去實踐的話,講了半天講給誰聽呢?可能連自己都不相信。
他說:“我只能對我自己負責。我看了歷代以來400家批註,所以我知道怎麼講比較適合。另外,我念哲學,孔子是哲學家,我能夠從哲學的角度對孔子的觀點做一個完整的說明。”但他也笑稱:“你要首先相信我的講解,雖然這種相信可能是有風險的。”
至於對紅透半個中國的美女教授于丹的講解《論語》,傅佩榮認爲,她並沒有達到自己所說的那種程度。于丹只起到了宣傳《論語》的作用,讓全國人民都知道學孔子是好的,學孔子是有用的,其它的談不上了。
登陸央視講壇一波三折
傅佩榮此行,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和央視再度接觸,磋商登陸《百家講壇》的事宜。近年來,央視在第十套節目推出《百家講壇》欄目以來,捧紅易中天、于丹等新派學者,一時間聲名鵲起。大陸學者紛紛以登陸《百家講壇》爲榮。而傅佩榮的登陸《百家講壇》,可謂一波三折。
“最初是出版界的幾個朋友跟央視導播聯絡的,央視最開始希望我講《易經》。去年9月還邀請我試講,試講的時候找了三、四十位觀衆,現場反應非常熱烈,兩位導播也說肯定沒問題。後來他們讓我寫一份講稿拿給電視臺的高層看,高層卻說不行。因爲他們覺得《易經》太難了,還有一個原因是怕宣揚封建迷信。確實,講《易經》不講解卦就少了很多樂趣。這時候于丹已經在講《論語》了,而且反響很好。他們就說,你也出了許多解讀《論語》的書,要不就講《論語》吧。於是我就準備了30幾集的《論語》講稿,他們看了覺得非常好,我還特地跑去錄像。但後來還是出了一些其它方面的問題。”傅佩榮教授說。
後來,坊間有傳言稱,因爲傅氏是臺灣學者,登陸央視這個國家級的電視平臺,有關方面比較慎重,包括國臺辦等部門可能還需要協調。但在傅佩榮離京之際,告知登陸央視的事情基本確定,只是具體講什麼還有待進一步協商。
“國學熱”好過“歌星熱”
談到大陸近年的“國學熱”,傅佩榮滔滔不絕:“這是一件好事情,讓大家願意去學國學不去看卡通、看電視、看小說,是一個了不起的貢獻。‘國學熱’總比‘歌星熱’要好吧。”
而“國學熱”究竟還能熱多久?傅佩榮也表示了一定的擔憂。他說,就怕它只有五分鐘熱度。以前大家學這個是因爲覺得稀奇,後來就見怪不怪了。所以,我一直希望趁大家還沒有停止學國學之前教他們正確地詮釋國學。
他坦言,國學能熱多久的變量太大,因爲你永遠不知道下面還會請什麼人來講。比如中央電視臺曾請了一個叫姚淦銘的教授講《老子》,就顯然不太生動了。那麼多專家,其實紅的就那麼幾個。而且,國學雖能夠引起大衆的興趣,但到最後的發展一定是小衆的。
傅佩榮強調,中國傳統的國學,一定要有一個老師帶進門。你沒有一個好的老師帶進門的話,自己瞎摸索是浪費時間。他在訪談中,也多次提到自己師從的大師方東美等人的影響。
爲兩岸交流默默地耕耘
對於兩岸的學術交流,傅佩榮也頗爲關注。他稱,一般的學術論文什麼的我都會看看,也都知道。也和前來大陸講學的不少臺灣學者都有交流。
談到對大陸學術界的評價、感觀以及兩岸交流的現狀和需要致力的關鍵之處,傅佩榮語帶謙虛:“大陸確實是地方大、人才多,各有各的專長。而談到一個特定的學問下,如儒家道家,要看你的角度。比如有人將道家講成政治哲學,因老子後面傳出來個韓非,就是法家,就有人把它講成政治哲學,這其實是不對。中間還有個莊子。比如你看老、莊對‘道’的解釋,是一貫的。但韓非就不願意談道,韓非一談道就偏入法家的範疇。”
不過他也坦率認爲,現在兩岸的交流基本上還多在一個學術的層面上,不碰政治。因爲大家都很體諒對方,明白政治上的一些問題,不好拿出來討論。雖然好多時候學術和政治似乎不能太割裂開來,但這個時候你如果衝撞太厲害的話,個人必定會倒黴。長期的經驗看起來,學者也是很平凡的人,也有很多的弱點。他稱自己在臺灣,也是默默地在耕耘。
從人性本善到人性向善
傅佩榮近年行走兩岸,宣講傳統文化,他的學術見解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提出了“人性向善論”。從“人之初、性本善”的古老命題到“人性向善論”,傅佩榮自謂:40歲是個分水嶺。在此之前,我專攻儒家,知道儒家爲何把個人的自我實現與社會的良性發展聯繫在一起。簡單說來,關鍵在於“人性向善論”。與此同時,我並未忽視道家,只是沒有認真思索它的根本義理。然後,或許是年齡與經驗到了因緣成熟的階段,道家對我展現日益強烈的吸引力。人到中年,除了“知其不可而爲之”,還須想一想莊子所說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孔子的勇武精神固然讓人佩服,但是莊子的認命態度也未必沒有道理。
傅佩榮認爲,閱讀《莊子》,改變了他的觀點,充實了他的生命。所改變的是,學會了“不得已”一詞的意義。所謂“不得已”,並不是無奈或認命,更不是委屈或苦惱,而是在覺察做某件事的條件成熟時,就順其自然。他慨嘆:“人到中年而學習莊子,確實是一件愉快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