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晚8時,天津南開大學音樂堂裡,陣容龐大的美國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合唱團在演出。一位身材小巧、頭戴夏威夷花環、身著彩色長裙、儀態萬方的亞洲女孩兒,手持話筒微笑著走到臺前,用一口標准的中國普通話介紹該團演唱的節目。最後,當她告訴大家,自己就是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中的女主角、現為夏威夷楊百翰大學留學生魏敏芝時,全場一片驚訝,繼而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誰也沒有認出這位漂亮得光彩照人的亞洲女孩兒,竟是昔日大山深處的那個村妞兒。記憶中人們只知道她迷上了電影,一心要考北京電影學院,但沒成功,不知道她是何時又是怎樣去了夏威夷?請看——
緣自《一個都不能少》
那天晚上,在臺下的觀眾中,激烈的掌聲讓一對中年夫婦格外激動,他們也在使勁兒地鼓掌,他們的眼睛有些濕潤,他們是魏敏芝在夏威夷楊百翰大學的老師、兄嫂和朋友,也是魏敏芝赴美國留學的鋪路人。
這對夫婦名叫陳爾崗和陳真真,美籍華人,同在夏威夷楊百翰大學教書。他們認識魏敏芝,是在張藝謀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裡。
陳爾崗是教育學方面的副教授,長年從事教育研究。張藝謀導演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公映後,聽說那是一部反映中國貧困山區教育狀況的影片,陳爾崗特意從美國一家書店花35美元買來一盤光碟,回家與夫人陳真真一起觀看。觀後,倆人被這部影片的藝術性和真實性、特別是女主角魏敏芝的表演深深地震撼了。
陳爾崗說:『沒想到張藝謀能把一個小故事拍得如此感人。更沒想到至今中國農村貧困地區的教育現狀還會是這樣。』
陳真真流淚了,她說:『那個小老師真是太可愛了。這麼小的一個小演員,她怎麼就把山裡的一個女孩子演得那麼逼真?』 陳爾崗除了佩服張藝謀深厚的藝術功底,還想最好能有機會見到那位小演員,也就是魏敏芝。他想《一個都不能少》拍自魏敏芝的家鄉,那她本人的學習環境肯定也很困難。2003年秋天,陳爾崗應邀赴北京參加一個國際會議。其間他抽出一天時間參加河北師范大學教授徐莉在石家莊組織的一個研討會。
研討會上,陳爾崗突然向徐莉提起電影《一個都不能少》,問片中的內容是否真實?徐莉告訴他影片內容不僅真實,而且拍攝地就在河北。現在片中的女主角一家全都生活在省城石家莊,石家莊精英中學把她和她雙胞胎的妹妹魏敏聰接來免費上學,並把她父母接來在學校打工,姐姐也被調到學校工作了。得知魏敏芝已經擁有了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陳爾崗稍感安慰。
西安巧遇
看到陳爾崗關注魏敏芝,日後徐莉常把有關魏敏芝的一些報道剪下來,寄給陳爾崗。陳爾崗由此不斷了解著這個孩子的發展動向。例如魏敏芝想當導演,力排眾議矢志報考北京電影學院、而後失利的事情,陳爾崗全都知道。
2004年10月,陳爾崗再次到北京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會後他應陝西師范大學邀請,前往西安去講學。在飛往西安的飛機上,陳爾崗隨手抄起一份報紙,非常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有關魏敏芝的一條新聞,上面說魏敏芝高考後被西安外國語大學錄取。
夏威夷楊百翰大學與西安外國語大學關系密切,兩校間訂有互相承認學位、互相交流教師和學生的協議。閱過那篇報道後,陳爾崗腦中閃出一個念頭:是否可以把這個女孩兒推薦到本校去學習?但他又覺得不太可能,一是不知魏敏芝是否願意出國留學?二是不知她英語水平怎樣?三是不知魏敏芝留學後是否願意重回中國工作?而這又恰是夏威夷楊百翰大學錄取外國留學生時最為重要的一個前提,其校園門口刻著的一句口號,就是『進來學習,回去服務』。
飛機落地,陳爾崗打電話給西安外國語大學校長杜瑞清,通告他的到來,同時說要見一名叫魏敏芝的新生。杜瑞清納悶:怎麼魏敏芝剛來,這個遠在美國的朋友就已知道? 當天下午,在西安外國語大學接待室,陳爾崗見到了魏敏芝。他發現與影片中的那個『小魏老師』相比,眼前這位小姑娘身材豐滿了一點,衣著略為講究了一些,但氣質和神態,依然還是那個『小魏老師』的模樣。
陳爾崗與魏敏芝聊天,發現這位小姑娘話語不多,但卻不失機敏和活潑,仍然保有農村孩童的純真和質朴。此外他覺得這個女孩兒非常謙虛。因為若在美國,一個女演員要是知道了自己主演的電影贏得億萬觀眾的贊美,不知會牛成什麼樣子?而魏敏芝,說起她的成名之作,其神態就像是與她沒有多大關系一樣。陳爾崗喜歡這樣的孩子。
魏敏芝猜不出這位華語講得半生不熟的洋教授找她會有何事?多少有點緊張。陳爾崗告訴她說沒事兒,就是因為曾被她演的『小魏老師』感動過,被山裡貧困的教育現狀震撼過,因此他很想見那『小魏老師』本人一面,很想為那山裡的孩子們做點什麼。
於是,在後來聊到大學生赴海外留學的話題時,陳爾崗試探著詢問魏敏芝:『假如你有機會能去美國留學的話,畢業後你將如何打算?』
魏敏芝覺得這問題問得多餘,她哪裡會有出國留學的錢?出於禮貌,她還是回答陳爾崗說:『假如我有機會,我還是要學導演這個專業。將來學成後回國,專拍山裡那些貧苦的孩子,讓整個社會都去關注和幫助他們。』
此言讓陳爾崗感動,他最擔心的問題解決了——這個小姑娘沒有移民的思想,具備了能去他那所大學留學的第一個條件。 接著,陳爾崗改用英語和魏敏芝對話,發現她聽不懂幾句。陳爾崗就對她說:『假如你想留學的話,從現在起你就攻讀英語吧……』
魏敏芝笑著答應了,態度不卑不亢。
夢想成真
魏敏芝不卑不亢的原因,是因為曾經有過不少美好的許諾,事後證明全是泡影。陳爾崗的話,讓她覺得像是水中的月,迷人,卻又虛無縹緲。
不過魏敏芝的性格真像那『小魏老師』一樣,她不僅是善於抓住機會,而且是只要存有一線機會,就絕不放棄最後的努力。當年在學校的籃球場上,《一個都不能少》劇組挑選演員時,最初看中的不是魏敏芝,而是她雙胞胎的妹妹魏敏聰。導演當時讓魏敏聰唱歌,魏敏聰紅著臉一個勁兒地往後躲。站在她後面的魏敏芝急了,大聲說:『怕什麼?你唱,你唱!』發現魏敏芝說話很衝,導演就問她:『你敢唱不?』魏敏芝小臉兒一揚說:『有什麼不敢?』『那好,你就出來唱一個。』對方說。魏敏芝二話不說站出來,雙手往腰上一插,唱了那段人們在影片中看到的《我們的祖國像花園》,唱得劇組的人們哈哈大笑,一個絕好的機會就這樣落在了她的頭上。如今陳爾崗的話又讓她看到了一個機會,不管真假,她要抓住它。
從此魏敏芝發奮攻讀英語。當時恰有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兩名教師被『交流』到西安外國語大學教授英語。臨走前陳爾崗把魏敏芝托付給那兩位教師。兩位教師便給魏敏芝開『小灶』。魏敏芝英語水平因此上昇得挺快。記得當年她從山裡出來時,曾為學習普通話費過很大功夫,不想幾年後她又開始為學外國語努力拼搏。
陳爾崗回到夏威夷,和妻子陳真真說了魏敏芝的事。陳真真也非常喜歡這個女孩兒。她家那盤《一個都不能少》借給朋友後要不回來,她去重買一盤放在家裡,再看時還會流淚。她對丈夫說:『好啊,爭取把她弄來,英語不行,我也可以教她嗎。』陳真真是夏威夷楊百翰大學的英語教師。
陳爾崗經常打電話給他在西安外國語大學任教的兩名同事,拜托他們多多關照魏敏芝。後來魏敏芝有了自己的電郵,陳爾崗直接與她網上聯系,了解她學習的狀況。他發現魏敏芝學習非常用功,不由更加喜歡這個學生。
2006年春,陳爾崗陪同本校常務副校長納普娃·貝爾克等人來中國,為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合唱團2007年訪華演出做准備。臨行前,陳爾崗向納普娃匯報了魏敏芝的情況,希望能夠准許魏敏芝來夏威夷留學。聽過魏敏芝特殊的人生經歷,納普娃也想見見這個女孩兒。
到達中國後,納普娃在陳爾崗的陪同下去西安,特意會見了魏敏芝。
此時魏敏芝已能用英語和他們簡單地對話。通過與她交談,以及向校方了解情況,得知魏敏芝人品好,學習成績優秀,納普娃也喜歡上這個非常朴實、所演電影作品能在國際上贏得大獎的中國姑娘,她當即表示可以考慮這個學生的留學要求。
陳爾崗隨即通知魏敏芝說:『你現在可以去正式地提交留學申請了。手續按照規定的程序走。請相信我,只要你努力去做,一定會取得成功。』
魏敏芝還是顧慮費用的問題。陳爾崗安慰她說:『會有安排的,你不必為此擔心。』 魏敏芝一聽非常高興。西安外國語大學的領導和老師們也都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全都表示支持。
數月後,夏威夷楊百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西安外國語大學。然而不幸的是,美國駐華使館卻拒絕了魏敏芝的簽證申請。
遭到拒簽後魏敏芝心情沮喪,以為是沒了希望。陳爾崗在網上安慰她,同時親自給美國駐華使館的簽證官們寫信,說魏敏芝是一個非常優秀和特殊的中國學生,她的留學對那些中國大山裡的孩子們來說將是一個鼓舞。還說魏敏芝學成後將會返回祖國為自己的人民服務,對此校方願作擔保。陳爾崗將信送交校長審閱,校長埃裡克·沈威在信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以示對此事的支持。
不久魏敏芝第二次去北京申請簽證。美國簽證官看過陳爾崗的來信,改口對魏敏芝說:『歡迎你支美國留學。』
飛往夏威夷
2006年8月19日,魏敏芝獨自一人飛往太平洋中部的海島夏威夷。7年,一部電影讓一個普通的農村女娃,從河北赤城寧堡鄉的深山裡一步步地走向都市,走向海外。
去機場迎接魏敏芝的,是陳爾崗和夫人陳真真。
陳真真手捧夏威夷花環,鮮花采自她家後院,一見面,她就把花環掛在了魏敏芝的脖子上。魏敏芝笑得非常開心,夢想成真,她豈能不開心!
學校給魏敏芝准備了學生公寓,倆人一個房間,條件很好,還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美籍華人做室友。但陳氏夫婦卻把魏敏芝接到自己家裡,他們怕她孤獨、懼生,先讓她過渡一段時間。
到家後,陳真真迫不及待地拿出那盤《一個都不能少》,坐在沙發上摟著片中的『小魏老師』一起觀看。
陳真真問魏敏芝:『那首歌是他們教給你的,還是你自己會唱的?』魏敏芝回答說是她自己會唱的,而且是就會那一首,就會那幾句,逗得陳真真哈哈大笑。
看著影片,魏敏芝講解幕後的東西。說到中國貧困地區教育的落後,魏敏芝心裡很難過,陳真真也聽得動了感情。她雖然是新加坡的第四代華人,但她小時家境並不好,父母借錢供她來美國讀書,貧困的滋味她並不陌生。因此她和丈夫陳爾崗一樣,作為華人的後代,也想幫幫那些山裡的孩子,眼下就先從這個『小魏老師』開始。
一周後,魏敏芝住進學校,正式開始她的留學生活。夏威夷楊百翰大學雖然錄取了她,但為保障學習質量,讓她先進語言班補習英語。她的英語寫作老師,恰巧就是陳真真。 陳真真格外關照魏敏芝,她家大門每天都向魏敏芝敞開著,學習上若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去向她提問。陳真真發現魏敏芝在對英語語法的掌握上存有許多漏洞,便把自己當年讀過的新加坡小學一到六年級的英語課本翻出來送給魏敏芝,幫她補課。
剛進語言班時,魏敏芝水平最低,是陳真真最為擔心的一個。但在陳真真的幫助、特別是在魏敏芝自己的努力下,她的英語成績很快躥到前面,4個月後她就昇進了高級班。
學校給魏敏芝提供了獎學金,還特意安排魏敏芝任校內電視臺副導演,負責拍攝電視片,還可以領到工資。這是學校對她的特殊照顧。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建有一座規模龐大的波羅維希亞文化中心,是夏威夷群島最大最好的旅游娛樂場所,能安排600多名學生在那兒打工。但對魏敏芝,學校沒讓她去那裡當服務生,而是把一項令人羡慕的工作給了她,老師們知道這個中國女孩兒的志向是要當導演,所以讓她在打工的同時,還能得到專業方面的訓練。魏敏芝的上司史密夫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影視導演,拍攝過許多優秀作品,魏敏芝跟著他能學到不少東西。
有趣的是,魏敏芝拿到她打工掙到的第一份工資200美元時(注:工資兩周一發),興衝衝趕到陳爾崗家,把200美元死活塞到陳真真懷裡。陳氏夫婦非常驚訝,質問她這是乾什麼?老師怎能接受學生的錢!魏敏芝態度非常強硬地說:『不!你們必須得要!你們為我做這個,做那個……』她一條條地歷數,別人給過她的幫助,她記得一清二楚。
這錢怎麼辦?陳氏夫婦也很清楚,這孩子的性格真和那『小魏老師』一樣,一根兒筋,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誰也擰不過她。最後夫婦倆只好先替她把那200美元保管起來。 魏敏芝有骨氣,物質上絕不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陳氏夫婦是她在國外最親近的人了,夫婦倆每到周末就請她到家裡吃飯,卻很難請得動她,她不願給別人添麻煩。沒辦法,陳真真說『你來教陳先生說普通話啊』,纔能把她『騙』來。魏敏芝當副導演非常需要一臺相機,陳氏夫婦說:『數碼相機我們家裡有兩臺,其中一臺用不著,你拿去用。』魏敏芝堅決不要,毫無商量的餘地。
陳真真特別喜歡魏敏芝的性格和為人,不僅把她視為自己的學生,有時還視為好友,說說心裡話;有時還視為小妹,給予大姐的關愛。魏敏芝21歲生日那天,被陳真真一個電話騙到家裡。魏敏芝去後一看,老大一盤生日蛋糕在等待著她,兩位恩師為她做了一桌子豐盛的生日晚餐。
她仍是那個鍥而不捨的『小魏老師』
2007年5月8日,魏敏芝隨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合唱團訪華回到中國。唱歌不是她的特長,但她可以擔任節目主持,還可以參與拍攝合唱團訪華的電視紀錄片。
結果,自新疆烏魯木齊起,西安、北京、天津等11場演出,每一場魏敏芝都給觀眾帶來一個驚喜,那就是讓人們知道了《一個都不能少》中的『小魏老師』成了留學美國的大學生。看過那部影片的人,全都喜歡那個執著的『小魏老師』,願她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5月18日下午,在北京釣魚臺大酒店,魏敏芝見到了前來看望她的爹娘和姐妹。魏敏芝哭著撲進娘的懷抱,不管旁邊有多少人在場,她摟著娘的脖子,瘋狂地吻著娘的淚臉。一家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幸福地痛哭著,觀者無不動容。魏敏芝想家、想父母,想得非常苦。但在夏威夷時她從不表露出來,人們問她『想家嗎』?她從不正面回答,而是說:『我在這兒生活得挺好。』 通過采訪,給記者印象最深的,是魏敏芝那鍥而不捨的勁頭兒——她選中了影視導演這一職業,不管有多少人說她不行,不管有多少人在她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失敗後冷嘲熱諷,她仍將執著地要學這一行,進西安外國語大學時選擇的是這一專業,赴夏威夷留學她要選擇的仍是這一專業,就像她演的那個『小魏教師』,找不到那個出走的學生決不罷休。試問具有這種精神的人,乾什麼事情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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