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發守在枯死的植物旁
院士上書總理批示難奈悲涼命運三峽珍稀植物園根歸何處
向秀發耗盡家財,一批中國頂級植物學家奔走呼籲,總理溫家寶專門作出批示,也未能使這個“三峽珍稀植物避難所”起死回生。
在這個1200畝的園子裏,聚集了176種、上萬株珍稀植物,它是“三峽珍稀植物避難所”。
儘管包括3位兩院院士在內的一批中國頂級植物學家奔走呼籲,儘管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2005年即專門對此作出批示,但也未能使這個“避難所”起死回生——2007年6月9日,植物園“停止了生產活動”。
最後兩名工人也撤離了。創辦人向秀發,成爲重慶三峽珍稀植物園惟一的留守者。陪伴這個44歲男人的,只有一個跟隨他多年的聾啞孩子——他是他的親戚。在這個1200多畝的園子裏,他們孤獨地守候着176種、上萬株珍稀植物。每天早晨,向秀發打着手勢給“啞巴”吩咐任務,寂靜的山林裏,只有風穿過樹葉的聲音。
植物園是在2007年6月9日“關張”的。此前5年,三峽地區珍稀植物大都被搶救性移栽培育在這裏,它們來自庫區淹沒帶。庫區蓄水完成後,這些在地球上延續了百萬年的珍稀植物,將在它們原來的棲息地徹底消失。
所以在植物學家看來,這個園子是“三峽珍稀植物避難所”、“中國植物物種基因庫”。
但這搶救性的5年,是慘淡經營的5年。儘管向秀發耗盡家財,儘管包括3位兩院院士在內的一批中國頂級植物學家奔走呼籲,儘管總理溫家寶在2005年即專門對此作出批示,也未能使這個“避難所”起死回生。
從水產商到植物狂人
2003年6月,三峽庫區開始蓄水。當陸地漸漸沉入水底時,人可以遷移,動物可以逃避,“只有植物,既沒有嘴喊救命,也沒有腿跑。”中科院植物所首席科學家李振宇說,“我們必須幫助它們逃生。”
疏花水柏枝、荷葉鐵線蕨、中華蚊母樹、川鄂新樟……由於逃脫了遠古時代冰川的襲擊,50餘種三峽地區特有珍稀植物由此保存下來。按照《中國植物紅皮書——稀有瀕危植物》名錄統計:在8種國家一級保護珍稀瀕危植物中,三峽庫區佔3種;二級珍稀瀕危保護植物159種,三峽庫區有22種;三級222種,庫區有24種。此外,庫區還生長着大量百年以上古樹名木,被稱爲“中國植物資源戰略基地”。
而在蓄水後,需搶救保護的珍稀瀕危植物將近300種。
“遷地保護,是挽救三峽珍稀植物的惟一辦法。”李振宇說。早在1998年,他就和國家林業局生態環境監測總站高級工程師李建文,聯合發出了遷地保護建議書。
當建議書被業內人士傳閱時,當時還是水產商人的向秀發偶然路過重慶巫山縣。他看見施工隊伍沿江清庫,人們開着推土機、帶着砍刀和鋤頭,逐一剷平樹叢。
當時,向秀發承包着一個數百畝的大水庫養魚,每年收入至少三十萬。1998年10月,他跑生意路過北京,想到在巫山縣看到的情境,這個平時喜歡搞點盆景根雕的人突發奇想跑到了中科院植物所。
向秀發第一次見到首席科學家李振宇。想象中的“大專家”沒有架子,而對一個商人關心植物表示出極大的興趣。李振宇帶着向秀發去了北京植物園,他走在前面,用帶福建口音的普通話“像背書一樣”,滔滔不絕地講解着路過的植物;向秀發則跟在後面,“完全被李老師的講解震住了,完全被那些奇特植物吸引了”。
兩個生活軌跡本無交叉點的人,最終談到了三峽植物保護。李振宇從第四紀冰川講起,一直講到疏花水柏枝最後的棲息地。
李振宇語氣沉重,向秀發似懂非懂。他問:搞個園子,把珍稀植物都保護起來怎麼樣?李振宇不禁啞然失笑,“一個植物園一年投入要上千萬,公益性項目只花錢不賺錢,你怎麼搞?”
“回到家後,他一個星期沒下樓。”妻子吳石英回憶,“也不見任何人。”
向秀發此後只向一位密友談起過,那時他在做這輩子最艱難的選擇。“他對我說,一個人活一輩子,要做出點事才能留名。”這位密友回憶。
最終,向秀發給李振宇打了電話:“我要搞個植物園,把三峽的珍稀植物全部救了!”
誰也勸不住向秀發。他又經人介紹認識了中科院植物所客座教授、重慶藥物種植研究所研究員劉正宇,以及中科院武漢植物所研究員金義欣。他拜他們爲師,學習植物知識。從2000年開始,向秀發跑遍北京、上海、武漢、深圳,考察了各地植物園。在深圳仙湖植物園,成片的蘇鐵開出金黃色的花,向秀發至今也難忘那種“陶醉”。
這個軍事經濟學院路橋專業畢業的工農兵大學生,開始一本一本的啃專業植物書籍。親友都覺得他瘋了——他們不知道,這只是開始。
與蓄水上演“生死時速”
2002年,植物園選址確定在萬州五橋。“一年多時間,我們被他拉着跑遍了庫區,”年過古稀的中科院武漢植物所研究員金義欣回憶,“五橋地處庫區核心地帶,自然生態良好,氣候地貌符合三峽植物生長要求。”
在專家們的影響和向秀發的運作下,2002年8月,當時的重慶市計委支持植物園立項。國家林業局專項撥款313萬元,作爲植物園初期建設經費。“這是當時惟一專門搶救移栽三峽珍稀植物的園子。”李振宇說。
珍稀植物園由重慶金園珍稀植物培植有限公司擔任項目法人,這個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爲向秀發。
和植物園基礎設施建設同步進行的,是搶救性移栽三峽珍稀植物。2003年,一期蓄水就要啓動,他們在和蓄水線賽跑。
疏花水柏枝——生長在江邊沙夾石地,將被全部淹沒。2002年,從巫山段江心島移栽。這種從喜馬拉雅山脈輾轉千年才棲息於三峽地區的奇特植物,最終落腳於珍稀植物園。
荷葉鐵線蕨——鐵線蕨科最原始的類型,在亞洲大陸僅見於三峽,卻與大西洋亞速爾羣島產腎葉鐵線蕨、非洲中南部細辛鐵線蕨同屬一個種羣。對研究該種的親緣關係以及植物區系、地理分佈均有重大的價值。2002年從萬州武陵移栽。
崖柏——1892年法國植物學家從三峽首次採集到標本,此後再未發現,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佈滅絕,成爲我國植物研究的空白。2003年,採集於城口大巴山並栽培成活。
還有被稱爲植物活化石的桫欏,高達20米的紫薇,世界已知胸徑最大的黃連木古樹,極爲罕見的巨型十大功勞木……衆多珍稀植物或古樹名木,從絕壁或深溝被移栽。“在2003年一期蓄水前,我們就搶着遷移了現在園裏大部分植物,”向秀發說起來無比自豪,“我比蓄水線跑得快!”
但他們也並不總是跑贏,在據國外文獻記載有“豐都車前”的一個江心島上,向秀發和專家們4年間前往尋找三十多次,但最終沒能找到。當江心島最終被淹沒,向秀發只能黯然喟嘆。
2002年,在遷移絕壁上的十大功勞木時,向秀發被滑脫的樹幹打斷兩根胸肋;2003年,他在巴東被竹葉青蛇咬傷,雖經當地醫生及時救治搶回性命,但一根食指殘廢;2004年,向秀發又在野外考察時跌落山崖,昏迷數日後救回性命,一根小指殘廢。
“老向是在以狂熱的態度搶救植物,”一位長期採訪向秀發的記者分析,“在對待自己認定的事業上,他是個偏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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