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晃晃地傾倒在大通湖的粼粼波光上,恍若撒了一湖碎金。微風輕拂過湖畔的防鼠牆,草葉隨風搖擺,剛剛過去的那場驚心動魄的人鼠大戰似乎已了無痕跡。
但只要跳下大堤,走近湖水,冷不防就會出現一個已經潰爛的棕黃色的鼠屍,腐臭味令人噁心欲嘔。記者在當地人的幫助下,承諾自己負責人身安全,乘坐木船進入湖區,發現了爬在樹上密密麻麻的老鼠。“可能有2/3的老鼠還在湖裏。”
幾天前的這裏,平均每平方米就有180只老鼠被人們手中的鏟子和鼠藥殺死,湖畔老鼠屍橫遍野,人都無處落腳。這是26年來,洞庭湖發生的最大的鼠害。
“洞庭湖區東方田鼠已經得到有效控制。”湖南省農業廳總農藝師雷秉乾今天表示。記者今天來到鼠害最重的地區實地採訪發現,老百姓對鼠害的成因和潛在危害的判斷,與政府官員的表態不盡一致。
百姓們最擔心的是洞庭湖的未來。在他們看來,漸漸歸於平靜的洞庭湖正向人類發出無聲的追問:是否有比田鼠更短視更貪婪的碩鼠在向自然攫取?我國第二大湖泊的“長江之腎”會不會再現這場讓人觸目驚心的人鼠大戰?
田鼠爲何成了羣?
“天哪,這麼高!”湖南省益陽市大通湖區北洲子鎮馬排村一農婦用雙手比劃出近兩尺的距離,回憶起6月23日那一夜讓人汗毛直豎的場面,“我幾十年都沒見過那麼多的老鼠,從湖裏擠成一團向前衝,一層層的老鼠堆積了10多層,吱吱呀呀相互撕咬着,拼命往大堤上擠……”
“比電影裏千軍萬馬向前衝鋒的場面更嚇人!”她用比劃着的雙手拍出清脆的聲響。平靜下來後,她說,當人們逐漸將老鼠殺死後,整個大堤一帶,密密麻麻全是死老鼠,“走路都下不了腳”。
北洲子鎮副書記王輝介紹說,該鎮境內7公里堤段,涉及4個村,合計殺死約40噸老鼠。“每個村派四五個人日夜把守,連續7天7夜,一有緊急情況大家都上,共出動2500人次,用了兩萬多斤鼠藥。”
據測算,這次洞庭湖湖區共有20多億隻害鼠。老鼠是怎麼多到平均一名中國人殺死一隻都不夠的程度?土生土長的46歲向陽村村民晏東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10多年前,湖裏的樹上都有手臂粗的蛇,地上就更不用說了,有好多好多蛇的。”但後來當地人很快發現了這一“財源”,包括晏東詳在內的村民發明了一種帶齒的夾子,對準蛇的七寸夾過去,“穩穩當當就把蛇抓住了”。
最初,人們只是取出蛇膽自用或賣錢,將蛇肉扔了。隨着蛇肉市場的繁榮,“口味蛇”等菜品日益風行,捕蛇者開始將整條活蛇裝進蛇皮口袋,扎住口,等着人上門來收。這一度成爲許多洞庭湖畔村民的重要收入來源。
最開始的價格是5元一斤,後來,漲到幾十元了。與之相伴,以前能每天抓幾十斤蛇,後來就只能抓幾斤了。到了現在,“不容易看到蛇了,倒成稀奇玩意了。”
貓頭鷹經歷了大同小異的處境。“人的小聰明都被用在捕鷹上,把漁網用作捕捉貓頭鷹的工具,一捕一個準。”
老鼠沒有了天敵,瘋狂繁殖擴軍。
但在今天湖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該省林業廳副廳長鄧三龍指出,“洞庭湖東方田鼠大發生與人們食用蛇類有直接關係”的說法不符合事實。
他說,洞庭湖是一個典型的溼地生態系統,不適合蛇類的生存,蛇類的種類和數量有限,僅有中國水蛇和鉛色水蛇分佈。“目前,在湖南市場上販賣、出售、加工的蛇類根本不在洞庭湖區”。
他認爲,近兩年洞庭湖水位持續偏低,湖洲荒灘面積擴大,東方田鼠的生存空間相應增大,給繁殖能力極強的東方田鼠的繁殖提供了充足的食物資源。6月下旬長江上游水位上漲,洞庭湖水位擡升,約20%的湖洲被水淹沒,東方田鼠因避水遊遷至防洪大堤。
事實是什麼?未來是什麼?洞庭湖在追問中等待。
老鼠爲何過了堤?
6月下旬以來,長江上游洪水讓洞庭湖水位迅速上漲,棲息在洞庭湖區400萬多畝湖州中的大量老鼠紛紛逃離棲息地,越過湖邊的堤壩,侵入農田、村莊。
鼠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的岳陽縣鹿角鎮濱湖村,人們用編織袋抓老鼠,幾分鐘便裝滿了一袋子。突破“封鎖線”的老鼠在田地肆虐,所到之處,比收割機都清掃得更乾淨,幾如老電影中鬼子進村後的“掃蕩”。
相比之下,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就開始修建防鼠牆的北洲子鎮,村民遭受的損失小多了,絕大多數老鼠都在防鼠牆一帶,在人類的鏟子和鼠藥攻擊下暴斃。
仍有例外。
“這些可惡的老鼠!”忙着栽種秋稻的馬排村村民譚國伏一提起田鼠就來氣,“我們平均每畝田被吃掉100多斤稻穀!”
“平時也有成羣結隊的老鼠翻過堤壩,過來吃我們的莊稼,好傢伙,比那蝗蟲更厲害,只要是青的,一掃光!地上的吃光了,就打洞吃地下的紅苕、花生。”
爲了逃避鼠患,不少村民都將湖邊的田地改爲種植白楊樹獲取經濟收益。
人們納悶,有了防鼠牆,爲什麼老鼠仍會過來?
事實上,修建防鼠牆的技藝在“實戰”中不斷總結提高而得到極大發展。以前,人們埋下樁子,在樁子之間用紙板隔起來,沿着壁線向前衝的老鼠最終衝進人們預設的水坑裏被淹死或殺死。
而今,高高的水泥堤壩本應成爲老鼠不能逾越的“天塹”。可是,運沙時留下的口子成爲老鼠的偷渡通道,在試驗中成精的老鼠學會了順着堤壩上伸下來的草葉爬上去,精通輕功般入侵農民的家園。
疏於管護和對老鼠能耐的輕視,讓人們付出了代價。
更有村民聲稱,有人向村民收取了每畝幾元錢的防鼠牆維修費用,卻並未認真管護,“收錢跑得快,管理懶得理。”
據悉,該鎮將立即着手維修防鼠牆,投入七八萬元,消除死角,清理牆腳泥土形成的斜坡,除掉老鼠攀緣的雜草。
然而人們依然在追問:防鼠牆何時能被高標準建設並制度性管理?
湖水爲何成了醬?
馬排村的老人說,以前的大通湖,水質好,清澈見底,隨眼看去,盡是各種魚類。“以前,一個漁民一天打七八百斤魚很輕鬆,現在,一天只能打七八斤魚。以前的魚煮起來格外香,現在,聽說是湖裏的魚,好多人都不願吃。”
“你看現在這湖裏的水,渾得就像醬油。”老人指着告誡人們別接近“疫水”的石碑說,“這哪是往年人們敢洗手的水嘛!”
村民說,是造紙廠和化肥廠等工廠,讓一湖好水成了醬。
沿北洲子鎮境內的防鼠牆前行,金北順紙廠的廠房格外顯眼,這是上世紀80年代建的工廠,曾爲國營,2002年賣給私人經營。年產兩萬噸左右。
“湖水的污染主要是因爲工廠直接將污水排到湖裏,此外,漁民在湖區內隨意傾倒生活垃圾也是原因之一。”王輝說。
村民介紹說,紙廠生產時,臭味順着風要飄到幾裏之外,湖面全是黃白色的泡沫,“紙廠附近的水,全是黑乎乎的。”
今年3月,包括金北順紙廠在內的衆多洞庭湖畔的紙廠被責令停產整頓。現在老百姓關心的是,據說金北順紙廠將投入2000多萬元上馬環保項目,“現在環保整改已接近尾聲,檢查合格後,將繼續投產”。
而湖南省環保局副局長王會龍今天說,今年洞庭湖區東方田鼠大發生與洞庭湖生態環境是否惡化沒有直接關係。該局認爲目前洞庭湖整體生態環境是良好的,“最近幾年人們觀測到每年到洞庭湖來越冬的候鳥不斷增加、江豚重現江湖,就是洞庭湖湖區生態環境已經得到恢復和改善最好的證明。”
鼠屍爲何進了湖?
在這場人鼠大戰中,鼠藥起了決定性作用。但由此引發的潛在危機仍未在老百姓心理中消除。
在不少專家看來,鼠藥並不是滅鼠最佳選擇——很容易被湖水或雨水沖刷進湖裏形成污染。更有專家建言在洞庭湖區投放鼠類天敵修復生態鏈,“纔是治鼠根本”。
但在人鼠鏖戰的緊要時候,人們顧不上更多思考,“就像給小雞喂米似的,隨地亂撒,越多越好。”大量攜帶毒藥的鼠屍並未按規定掩埋,有的遺留在田間地頭,有的被拋進洞庭湖,殘留的毒藥可能流散到更廣闊的地區。
有消息說,有的村民家裏養的貓和狗因爲吃了毒老鼠,大多無一倖免,村裏1000多隻貓所剩無幾。“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老百姓擔心的是,東方田鼠可能傳播人畜共患的鉤端螺旋體病。隨着雨季來臨,帶病毒的老鼠以及殘留的毒餌可能衝入農田。這會不會成爲潛在威脅?
湖南省農業廳總農藝師雷秉乾今天說,農業部門採取圍堤堵鼠、人工捕殺爲主和應用安全性較高的化學鼠藥相結合的滅鼠措施,對捕滅的害鼠進行了挖坑深埋等無害化處理,確保不發生鼠傳疾病。
“是有些老鼠屍體被掩埋了,但更多被毒死的老鼠是被幾天前的雨水衝進了湖裏。”村民說。
該省衛生廳副廳長陳小春介紹,洞庭湖區東方田鼠大發生,不會造成鼠疫、流行性出血熱、鉤端螺旋體病等鼠傳疾病的流行。截至昨日,今年該省無鼠疫疫情報告,洞庭湖區無鉤端螺旋體病疫情報告,流行性出血熱疫情報告數與去年同期比較沒有上升。
爲預防控制湖區鼠傳疾病,湖南省衛生部門採取了鼠傳疾病日報告、零報告制度等一系列措施。
在老百姓看來,打消他們的顧慮需要時間的檢驗,“我最想知道的是,讓我們遭受損失的鼠害是不可避免的嗎?該怎麼避免?”一位村民說着,向哺育自己的大通湖扔出一塊石塊,石塊擊起一連串的水花,然後,安靜地墜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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