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不過1.35米的游泳池,如何吞噬了這個身高近1.7米的大學生?
20歲的楊飛平躺在池邊,任同學拼命擠壓他的胸腔。無效。
他又被翻過身,放在別人膝蓋上控水。血水和穢物從嘴和鼻腔中流出來後,體育老師開始指揮附近同學進行人工呼吸。約15分鐘後,120“呼嘯着趕到”,電擊、輸液,仍然無濟於事……
2007年7月7日10時左右,一切都結束了。一張藍色的布矇住了死者的身軀。
楊飛的營救者——西南財大的一名學生回憶,“當時,我用的是蛙泳。因爲剛學會不久,所以大部分時間把頭埋在水面下。游到距對岸約2米時,突然發現有人趴在水池底。我停下來,用手拉他的胳膊,想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這個身體就像水裏的紙一樣,輕輕漂了上來。
游泳館內,全校各院系的一百多名學生驚呆了。這一天,是他們游泳課補考的時間。學生們要從泳池的東岸游到西岸,共25米。3名監考老師在泳池邊負責登記信息,並按順序安排考試。按規定,老師必須看到學生游到對岸觸壁後,才判定並給分。“很多同學上岸後,又圍着老師複覈登記、查詢成績,”一位在場的學生說,“人那麼多,到處鬧哄哄的,老師也管不過來。”
一片混亂中,楊飛下水了。那天的光線異常晦暗,沒人注意到他。由於當天是週六,現場沒有救生員。
好強的孩子拼命地向前遊,爲了彌補他第一次在考試中得到的“不及格”。入學近兩年來,幾乎每學期,楊飛都能得到獎學金。但對於他來說,游泳及格並不容易。學生想進入西南財經大學柳林校區游泳池,須先交54元錢體檢並辦理游泳證,還要買票。“游泳票每張4元。”一位學生說。這對每天生活費不足10元的楊飛,是個並不輕鬆的數字。所以,一直到本學期第13周開游泳課,楊飛才第一次下了水——這也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與“這麼多的水”親密接觸。
從第13周到第18周結束,也就是今年6月,儘管楊飛非常珍惜每週兩小時的游泳課,但由於得不到額外練習,考試還是失敗了。
如今讓他“丟了面子”的水,是楊飛一度渴望的。他來自甘肅武威市,從小跟着父親一起耕作、收割、賣菜,有着像他父輩一樣黝黑至深的膚色——這是烈日、乾旱給予他們的烙印。武威北接騰格裏沙漠,是中國沙塵暴四大策源地之一,年降水量最少只有60毫米,而年蒸發量是降雨量的幾倍甚至十幾倍。
楊飛所生活的雙樹鄉,至今未通自來水。和武威市過半村莊一樣,視水如油的村民們集資挖了一口深井,每戶每天能分得十幾桶水——不僅要家用,還要灌溉農作物。對於耕作勞累的村民們而言,洗澡是個陌生概念。“一年到頭,村民們也就洗幾次澡。更不要說游泳了。”楊飛高中的班主任張存福說。缺水、貧窮、不識水性的人,是武威幾乎所有村莊的共象。
越是缺少,就越想得到。楊飛高中的同學馬燕稱,楊飛曾和她不止一次談論過當地惟一的“大型”河流——石羊河,儘管這條河有的地方纔三四米寬。
在赴位於成都的西南財大求學之前,楊飛曾想過去武威市裏的游泳池“見見世面”。可兩元錢一張的泳票,對於這個當時每天僅有5元左右生活費的孩子來說,“太奢侈了”。在同學的印象中,“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的楊飛很理解家中的苦與難,“每年收入最多2000元,爲了供他上學,借債2萬多元。”楊飛的父親楊至全說。這位貧困卻自尊極強的農村孩子,在他許多同學的記憶中,雖然外向,卻很少透露心事。甚至游泳未能及格,卻也不曾向同學提起或抱怨。“他個性好強,即使害怕,也不會跟別人說的。”同學馬燕說。
在這個寄託着太多夢想的泳池裏,貧困生楊飛奮勇向前遊着。沒有人注意到他,包括與他一起補考的一百多名學生和3位老師。所以,至今無法能夠還原他死亡的那一瞬間。
一位資深游泳教練分析:楊飛的遇難,可能是身體器官如心臟存在某種潛在缺陷,而人在激烈的前期準備運動後游泳,再加上由於補考導致的心理緊張,致使他嗆水後心髒出現重壓。
父親楊至全在孩子出事後的第二天即飛到成都。這位平生第一次搭乘飛機的農民儘管預感不祥,但仍沒想到,這是一場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訣別。
但至今沒人能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說法:身體素來康健的孩子,何以溺於淺水?
7月17日,楊至全把孩子的骨灰撒進了四川的楊柳河——這個一度渴望自由嬉水的孩子,終於可以在天堂中享受河流的滋潤。
而那個讓楊飛失去生命的泳池,如今已重新開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