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新聞調查》2007年8月26日播出“揭祕瀋陽日軍戰俘營”,以下爲節目內容。
被採訪人:
楊競 瀋陽大學瀋陽戰俘營研究室主任
羅依·韋佛美軍戰俘
羅伯特·布朗美軍戰俘
奧立弗·阿倫美軍戰俘
琳達·霍爾姆斯美國某雜誌作者
肯·塔沃瑞美軍戰俘
約翰·扎達美軍戰俘
李立水中國工人
凱瑟琳·科瑪美軍戰俘家屬
哈爾•雷斯美軍戰俘
第一部分
演播室:在遼寧省瀋陽市的東郊,有一座鮮爲人知的日軍瀋陽戰俘營,它曾經是日本軍國主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設立的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中心戰俘營,這裏先後關押了2000名盟軍戰俘,其中包括美軍駐菲律賓最高軍事長官喬納森·溫萊特中將和美軍巴丹守軍司令愛德華·金少將。這些戰俘從哪裏來?他們在這個集中營裏遭遇到了什麼的經歷?他們最後的命運怎麼樣?今天的新聞調查將獨家爲您講述這段被歲月塵封了六十五年的往事。
解說:這是我們如今還能看到的日軍瀋陽戰俘營殘存下來的遺址,據美國退伍軍人管理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的一個統計數據:這座戰俘營裏戰俘的死亡率是16%,而在歐洲戰區,被德軍俘虜的戰俘在押期間的死亡率只有1.2%;,這是一座怎樣的死亡戰俘營?這些曾經的戰士怎麼會成爲日軍的俘虜?他們爲什麼會來到遙遠的中國瀋陽呢?
解說:20世紀三十年代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硝煙已經瀰漫。在歐洲,希特勒的納粹德軍一舉佔領了波蘭、法國、奧地利等國,侵佔了大部分歐洲領土;在亞洲,日本法西斯一方面強佔了中國的東三省,成立了僞滿州國,另一方面又把虎視眈眈的侵略目光投向了東南亞。
肯•塔沃瑞:哥哥那時候只有17歲,他就要去當兵,因爲年齡太小,應徵入伍需要我父親簽字同意。父親很傷心,因爲他也曾經是一名軍人,他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知道戰爭殘酷。可是,哥哥堅持要去當兵,所以父親只好給他簽了字,父親對哥哥說: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解說:大批的士兵跟隨着他們的最高軍事長官喬納森溫萊特中將和愛德華金少將被派遣到美軍在太平洋地區的軍事基地,不久,他們就陷入了日本人發動的太平洋戰爭.
(黑場字幕: 1942年1月2日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失守
1942年4月9日巴丹半島陷落
1942年5月6日,日軍完全佔領菲律賓)
解說: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第二天,美國英國向日本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在亞洲戰場愈燃愈烈。
1942年1月2日,日軍攻佔菲律賓首都馬尼拉。
4月9日,美軍巴丹守軍司令愛德華金少將下令巴丹美軍豎起白旗,巴丹半島陷落。
5月6日,美軍駐菲律賓最高軍事長官溫萊特中將宣佈投降,日軍完成了對菲律賓的佔領。
羅伯特·布朗:我記得太清楚了,我是在巴丹半島跟着金將軍,向日本人投降的
羅伯特•布朗被俘時18歲,1941年入伍,美國陸軍航空兵第34殲擊機中隊,一等兵
羅依•韋佛:我們接到命令,要降下美國國旗,那是5月6日的中午12點鐘。
羅依•韋佛:當時的感覺複雜極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一方面,這是一種解脫,一種從槍林彈雨、炮火連天中的解脫,另一方面,我也感到巨大的痛苦。
定格字幕:羅依•韋佛:美國海軍陸戰隊第4師下士
被俘時23歲
解說:5個月的菲律賓戰役中,一共有九萬多美國、菲律賓士兵被日軍俘虜。這是美軍建軍以來最不幸的日子,也是美國建國200多年裏遭遇到的最大一次軍事失敗!那一刻,讓每一個成爲俘虜的軍人終身難忘。
解說:在巴丹戰場的最後時刻跟隨在金將軍身邊戰鬥的奧立佛·阿倫寫了一本自傳,他這樣記錄投降的那一刻:
奧立弗•阿倫:當第一個日本兵出現在山腳下的時候,我們的七個長官,其中包括上尉凱利,中尉萊斯,都一個接一個地舉手投降了。我立即意識到了當時的情形:我用了大約十秒鐘的時間來決定我的命運。轉身逃跑?能往哪跑呢?那些日本兵到處都是,他們在我的前方,在我的前後左右,我無路可逃。所以,我也學着我的那些戰友們,舉起了自己的雙手,成了一名戰俘。
定格字幕:奧立弗•阿倫:美國陸軍航空兵第9轟炸大隊上士
被俘時21歲
肯•塔沃瑞:投降的時候,我有一種被剝光衣服的感覺,你必須交出你的武器,摘下你的頭盔。這樣你和你的敵人就不像戰場上那樣平等了,你成了他的俘虜,你再也不可能以戰士的名義爲國效力了,我很難接受,這是我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刻。
肯•塔沃瑞美國陸軍海岸炮兵第60師二等兵
被俘時19歲
約翰•扎達:我們住在山頭上,每天早上我們都要到山下的機場工地上幹活。4月9號,我們接到命令,要求每個人都要到山下的機場報到。我們下了山,發現日軍佔領了整個機場,他們佔領了一切,我們成了俘虜。
定格字幕:約翰•扎達美國陸軍航空兵第20殲擊機中隊,一等兵
被俘時19歲
解說:在戰後出版的一本有關太平洋戰爭的畫冊上,約翰·扎達竟然發現了自己向日軍投降時的照片,於是,他買下了這本畫冊。
約翰•扎達:日本人命令我們舉起手,來來回回地走,讓他們拍照片,拍日本影片。
記者:是日本人給你們拍的嗎?
約翰•扎達:是的,是日本人拍的。看,就是這張照片。
記者:這是你嗎?
約翰•扎達:是的,這個人就是我。
解說:1942年11月11日,盟軍戰俘一千五百多人從東南亞被運送到中國瀋陽,這時的中國東北已經被日本殖民統治達十年之久,瀋陽改稱爲奉天。這一天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紀念日,就在這個紀念日,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盟軍戰俘來到日軍奉天戰俘營,他們的戰俘生涯將在這裏遭遇到什麼呢?
第二部分
解說:日軍奉天戰俘營位於瀋陽的東郊,原來中國東北軍的駐地,日本佔領東北以後,就把這裏變成了關押戰俘的集中營。在這座破舊的戰俘營裏,中國東北的嚴寒給這些剛從熱帶過來的戰俘們以沉重一擊。
羅依•韋佛:天氣真是太冷了,陰雲就壓在頭頂,冷雨夾着冰雪,簡直糟透了。那個地方讓人心情灰暗。
解說:1942年冬天的瀋陽,氣溫達到零下四十多度,對於這些身體極度虛弱的戰俘來說,吃頓飽飯實在是維持生命的基本需求,他們能夠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待遇呢?
羅依•韋佛:我們喝一種紫顏色的湯,用的是能裝兩杯咖啡的大碗。我想你可能見過,它就是紅高粱種子煮的粥。我們的體重都迅速下降。我不知道我剛到那會有多重,但是三個月後,我瘦得只有100來斤了,所以營養不良嚴重威脅到了我們的生存。可是,你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能做的只有忍受。
肯•塔沃瑞:爲了食物,我們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有時一些野狗會闖進戰俘營,我們就會想方設法抓住它,殺了以後藏在雪地裏慢慢地吃,因爲我們都太餓了。
解說:曾經的苦難、曾經的悲傷,都已經被這位87歲的老人化作了笑談。
但在一箇中國老人的眼中,這些戰俘經歷的苦與痛卻是難以忘記的。
李立水:一個是面黃肌瘦,一個是中國人掉地上點花生米,掉點菸頭,他們都撿,撿起花生米放口袋裏,不當時吃,怕日本兵看到,從這方面看來他是吃不飽。
解說:六十多年前,李立水老人是“滿洲工作機械株式會社”的學徒工,那時,他所在的廠子裏有六百多名戰俘做苦役。
羅依•韋佛:我聽說在工廠做工可以多吃一頓飯,要知道,我們在戰俘營一天只能吃兩頓。所以當日本人招募人去工廠做工時,我舉手報了名。因爲我已經意識到:只有吃飽肚子,才能活下去。
解說:在李立水的眼裏,這些戰俘都是和他一樣被外族奴役、失去尊嚴的人,他對這些從來沒有說過話的外國人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解說:就在李立水蹲着吃黃瓜的時候,他突然發現266號美軍戰俘尼爾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立水:我正吃着黃瓜這266號(戰俘)看着我呢266擡頭看着我呢我一看(周圍)沒有日本人給他扔過去兩根也不太遠就十幾米遠反正也有勁就一扔給他扔過去了正好就扔在他腳邊的地上他看見周圍沒人就撿起來了撿起來了擱在工作臺底下他們吃東西不敢明吃擱在工作臺底下以後(有機會)再吃。
解說:而對於那些留在戰俘營裏面勞役的戰俘來說,他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很快,他們連狗肉也吃不成了。
肯•塔沃瑞:非常糟糕的是,有人看見了一隻狗正在吃一個死人。我們抓到的狗就是從那個方向來的,所以事實上,我們吃了吃過死人的狗。但是我們太餓了。所以當你問我什麼最困難時,我會說是吃的東西。
解說:在嚴寒和飢餓裹脅之下,本來就很虛弱的戰俘開始生病了,許多人都患了因水土不服和營養不良導致的疾病。
肯•塔沃瑞:腳氣讓我很痛苦,不是那種讓你的腳潮溼的病,而是讓你的腿腳都腫起來的那種腳氣,腳腫到一定程度人就死了。這種病讓你覺得腳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約翰•扎達:去戰俘營看病時,醫生說,你應該吃些雞蛋,果汁,橙子,來補充營養,根本不可能的事,當時連飯都吃不飽。
肯•塔沃瑞:人們把腳埋在雪裏,他們的腳熱得能把雪化了,真是恐怖,我的一個朋友就是得了腳氣死的。
羅伯特•布朗:有一個戰友,他的名字在日語中是食物的意思。可是他沒東西吃,餓得坐在那裏哭,後來他生病了,死了。人們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所以你甚至希望他們最好早點死去,因爲這樣可以減少痛苦。
羅依•韋佛:戰俘營里根本沒有藥,先是在別的營房裏死了兩個人,接着睡在我旁邊的兩個人也死了,聖誕節前,又有一個人死了,死訊不斷傳來,真的,死亡率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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