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東西值得買的,只要你看得夠仔細:雅緻的舊燈和玻璃製品都是維也納分離派風格,一張裝飾藝術桌子,上發條的留聲機,精心製作的漂亮舊版格里爾帕策(Grillparzer)的作品。也有垃圾:過時的相機,原產地可疑的塑料電器,幾盒舊遙控器和長長的電線。還有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穿破了的鞋,單個後視鏡,不配對的滑雪靴。可憐的垃圾,舒適的奧地利與其東南邊鄰國的生活水平如此大不相同,形成了鮮明對照。
除了昨日短暫而俗氣的消費習俗,更古舊的貨品也有展示:1938年或1940年的情書;配給卡;掛在傷兵身上的標籤;《Illustrierter Film Kurier》的剪輯版,宣揚着Ufa電影公司早已死去的明星們已消失的吸引力,Ufa是二戰期間德國的主要電影製片廠。大部分都不帶政治性。一個攤販叫賣着納粹大事記,但其他都只是些亂糟糟的東西,可能賣到一兩歐元,和一盒盒風景明信片以及刮花的黑膠唱片沒啥區別。讓人不舒服地回憶起黑暗年代的,只不過是一百次清房大甩賣的副產品,因爲維也納歷經吞併和戰爭的一代人變成了歷史。
每天下午,那一代人中,依然健在的少數幾個人,都會來到Volkstheater後面的Bellaria影院,觀看4點的節目。這時,好萊塢已被人忘卻,屏幕上的明星再次變成了莉琪·瓦爾德米勒(Lizzi Waldmüller)、維利·福斯特(Willi Forst)和保羅·赫比格(Paul H?rbiger)。“未被忘記的電影——未被忘記的明星”,外面的招貼寫着,但這當然不是真的,當然,那些和Ufa年代的小歌劇、喜劇和情節劇一塊長大,且人數在不斷減少的影迷要除外。從深褐色的裝飾到宣傳每場放映的原版電影海報,Bellaria有點像一座博物館,但它的劇院大廳像棺材,感覺也有點像死神的接待室。在屏幕上出現畫面之前很久,這些上年紀的觀衆就坐在位置上了,而且是坐在前排便宜的座位上,這樣可以更容易看清屏幕上褪色的畫面,衰老的耳朵聽起差勁的音質也不那麼費勁。假如4點的放映恰好是部音樂劇,老人會用顫抖的嗓音跟着唱起來。
Peter's OperncaféHartauer瀰漫着類似的悲哀情緒。這是老城(Altstadt)紀念已過世歌劇女主角的教堂,最近剛慶祝了25週年紀念日,儘管這裏氣氛莊重,已顯頹相,但想到這地方還曾經嶄新過就令人驚訝。詠歎調的刺耳老唱片聲音穿過了燈光昏暗的房間,裏面稀疏坐着專心致志的客人,大多數獨自一人,通常都是男同性戀者。客人們基本上沒有任何動靜,更沒多少聲音:氣氛更像是降神會,而非晚間音樂劇娛樂。牆上掛滿了歌劇演唱者的照片,其中很多是和咖啡館因之得名的彼得(Peter)拍的。與歌劇無關的照片都經過精挑細選:前衛的80年代假聲男高音、死於艾滋病的克勞斯·諾米(Klaus Nomi),Ufa情節劇女主角薩拉·勒安德(Zarah Leander),她深情的女低音正適合陰鬱、煙霧瀰漫的氣氛。這是一種強烈的體驗,只在維也納纔有——既有怪誕的哥特式情調,又有無心的滑稽感,在其他任何說德語的城市,甚至任何信奉新教的城市都是無法想象的。
在維也納,死人就是旅遊景點。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哈普斯堡皇室,他們安息在卡普齊納教堂(Kapuzinerkirche)的地下,但屍體裏沒有心臟,心臟埋在了其他地方。偉人和善人,包括歐洲一大批古典音樂奇才,都埋葬在巨大的中央公墓(Zentralfriedhof)。這是城市的主要公墓,對沒有埋葬於此的人來說,公墓也同樣出名:《黑獄亡魂》(The Third Man)的開演場景,就展現了哈里·萊姆(Harry Lime)在中央公墓的葬禮。但更恐怖的是史蒂芬大教堂(Stephansdom)下面的地下墓穴,周圍都是古代瘟疫坑,堆積着成千上萬早已死去的維也納人的屍骨,所以過後從陰森的黑暗走到日光下時,就會感到安心——不一定是走到新鮮空氣中,因爲史蒂芬廣場(Stephansplatz)馬匹不少,氣味刺鼻。
戰後,維也納大部分時期都被鐵幕所禁錮,就像一位被人疏遠的親戚,獨自居住,因此變得怪異了,但突然間陷入狂熱,欲擴大社交圈。怪異已蝕刻到了城市店鋪的店面上,通常在第一區都很漂亮,建築風格也大膽,但在其他地方就顯得奇怪了。在Sch?nbrunner Strasse,一頭布絨母牛塞滿了一家賣電影小道具公司的陳列櫥。附近不遠處有一家空蕩蕩的商店,窗戶上張貼着上世紀20年代報紙的發黃頁面。到處都有商店賣助聽器。
但城市正在改變。一度是東方集團邊境上的死衚衕,現在又變成了東西方的十字路口,性情乖戾的古老維也納也在學習變得時髦摩登——而最時髦摩登的就要數光彩奪目的維也納博物館區(MuseumsQuartier)庭院了,這裏是維也納當代藝術、建築和雅酷文化的節點。天氣好的時候,在陽光下散步的時髦而真實的人們似乎遠離了憂鬱的魔咒。但他們就在Bellaria的街對面。(來源:英國《金融時報》,作者:Neville Walker,譯者:紅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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