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8月,默默無聞的山東小縣城寧陽就會變成魔幻現實的“蟋蟀王國”:方圓十幾公里一下子涌入十幾萬人,成了全國最大的蟋蟀馬路市場。提着籃子的婦女“千手觀音”般掀開手裏神祕的小罐,說不定哪一個就會幻化出成千上萬的金錢。
記者◎賈冬婷王麗娜
“嘖嘖!那可是隻‘老白青’,白大頭,配戴老虎鉗子的白牙,百年難遇!”9月初,寧陽的蟋蟀季已進入最後的瘋狂,一隻身價1.4萬元的“天價蟲”紀錄正被人津津樂道。
“那是8月17日晚上,我親眼所見。”坐鎮“燈光市場”收蟲的老柳言之鑿鑿,“是天津的大戶老樂明從蟲販健兒那裏收的,開價3萬元呢!正所謂1000元看兩牙,2000元細皮嫩肉,3000元虎頭尖翅。再往上,看屬於青、黃、紫、白中哪一種名蟲,價格才能上萬元。”
第二天早晨的“黑風口”早市,記者又聽到了另一個版本,只不過時間地點換成了8月17日早晨的“黑風口”。“老樂明就在旁邊那張桌子上收的,他每年來了都坐同一個位置。更奇的還在後頭——”擺攤賣早點的劉五慢悠悠品了一口茶,“過了5天,老樂明又開着他那輛‘林肯’來了,還在那張桌上,但一來就怒氣衝衝,嚇退了圍攏來的賣蟲者。他從罐子裏取出一隻蟲,狠狠摔在地上——什麼1.4萬元的蟲王,這是隻‘白蟲’!怪我看走了眼!說罷拂袖而去。衆人圍攏一看,這可不就是那隻傳說中的‘蟲王’麼,已經被摔得稀爛。圍觀者議論紛紛:老樂明這跟頭摔得大,‘白蟲’是一種人工飼養出來的溫室蟲,個頭大,精神,但中看不中用,沒鬥志。被人高價買去,一週之內就會現了原形。老樂明從那以後就沒再出現了,肯定是受了打擊,迴天津了。”
“蟲比金貴”——這幾乎是每一段寧陽蟋蟀故事的開頭。每一隻“天價蟲”傳奇都讓這裏的財富夢想更爲瘋狂,而支撐這一財富鏈條初級環節高價的,是其後端隱祕的賭博市場。
寧陽蟲,蟋蟀第一村的 “蟲經濟”樣本
下午17點多,古城村裏的捕蟲小分隊就陸續出發了。他們裝備統一:與玉米葉和青草顏色相近的迷彩服,頭戴礦燈,手持捕蟲網,肩荷裝蟋器具,騎摩托車或者租麪包車出發。
村主任劉明新說,像這樣每晚出動的“撬子手”佔全村人數的60%。每年的立秋至白露的蟋蟀季是村子裏的“秋節”,正值農閒,家家戶戶都鎖門,老老少少齊出動,平時東扯葫蘆西扯瓢的人不見了,都去捉蟋蟀去了。“秋節”甚至比春節還重要——因爲既能聽蟋蟀的叫聲,又能掙錢致富。
“入夜了,青紗帳裏的玉米比人還高,葉子刺得臉生疼,蚊子亂咬,甚至都鑽進耳朵裏,睡不成覺,可一旦聽到蟋蟀出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撬子手”劉洪剛對記者說,一般“大蟲”要4點後纔出來,靜靜聽,只有兩三聲的沉穩叫聲,彷彿在這邊,又彷彿在那邊,捉摸不定,運氣好的一晚上能遇上一兩個大蟲。就這樣,貓着腰在玉米地裏走上兩三百米,再貓回來,一直到早晨7點纔回來。
前一天早上4點多,一個村民逮了個“大蟲”,經識別是青大頭,最起碼可以賣到2000元。回去後很快一個上海的客商就聽到了信,以3300元買走。劉明新說,像這樣的好消息在村子裏傳得很快,比如是10點賣的,到了10點10分,全村人就都知道了,比新聞記者發佈消息還要快。“如果誰逮的一隻蟋蟀能賣到1000元以上,就會高興得一天一夜睡不着覺。你想吧,普通人一個月上班能掙多少錢?一隻蟋蟀賣到1500元以上,捉蟋蟀的人就要請客,請當天和他一同去捉的所有人去鎮子上的小飯店喝酒慶祝,通常花費在300元左右,還要給村子裏的人發好煙。”
全國蟋蟀以寧陽最有名,寧陽以泗店最有名,泗店以古城最有名。古城蟋蟀個大色好,驍勇善鬥,興於唐宋而盛於明清,歷來是貢品,被譽爲“江北第一蟲”。劉明新說,古城土地肥沃,酸鹼適度,土壤富含磷、鉀,這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蟋蟀”。
據村裏老人說,古城是大周時期曹國舅的後花園,後來演變成縣城,《三國演義》裏有記載,“兗州三百里,關公佔古城”。那個時候,蟋蟀只是妃嬪們聽叫解悶的工具,真正出名的是從清朝開始,從蟋蟀譜上可以查到很多“將相”和“蟲王”級別的蟋蟀都來自這裏。
上世紀40年代,天津人最早來古城逮蟋蟀。原寧陽縣蟋蟀研究會理事長王際雲對記者說,他的第一任師傅常老師就是其中之一,原來是光緒皇帝的蟲師,通過宮裏的蟋蟀譜知道了這裏的蟋蟀有名。
一開始,賣蟋蟀也就是幾分錢,村裏人更願意要電池、燈泡、手電筒之類的工具,這在當時是很高級的東西,可以逮到更多蟋蟀。劉明新還記得,有一家人用逮蟋蟀一個季節攢的錢,買了一輛青島生產的“大金鹿”牌自行車,153元,相當榮耀,讓人羨慕了好幾年。1986年以來,隨着越來越多外地人的到來,古城蟋蟀價格也開始上漲,好的就能賣出二三百元,相當於現在幾千元的,逮蟋蟀的人也猛增起來。90年代後,在一些有頭腦又有捉蟋蟀經驗的人中開始產生蟋蟀販子,比如劉洪剛。
像村裏的其他小孩一樣,劉洪剛從小就拿自接電池的手電、形似紅纓槍的鐵鉗子、紅銅絲編成的網去抓蟲,後來技術慢慢提高了,成了古城有名的“撬子手”。但即便如此,一家一季能賣600多元錢就很好了。1991年,因爲有了一些名氣,上海人開始邀請他帶蟲去上海賣。“一個來回加上在上海賣蟲是10天左右,一次淨賺1000多元,一個蟋蟀的季節能跑三四個來回。你說捉蟲和販蟲哪個賺錢?”劉洪剛從此成了專門收蟲的“二道販子”,從小蟲到大蟲,現在一季也就是收30多條蟲而已,只收2000塊錢以上的。他說:“信息時代嘛,都是別人打電話來找,一個月的話費就1000多元。有人直接到家裏或是村口租賃的蟋蟀銷售處。”
像劉洪剛這樣的大販子畢竟是少數,古城村只有七八人。劉明新說,村子裏的人畢竟經濟能力不強,銷售渠道也比不上外面來的販子,大多數是出價在200元以下的小販子。
古城的蟋蟀出名早,它爲寧陽的“蟲經濟”提供了樣本。村主任劉明新說,“秋節”期間農民的收入佔到全年收入的一半,比如今年,8月以來全村增收了200萬元,平均每人5000元不成問題。但現在古城村裏的蟋蟀早名存實亡了,寧陽地區都比以往少了許多,“撬子手”們越跑越遠,要坐車去幾百裏地之外的地方逮。“過去抓蟲一般以半夜至凌晨爲主,頭上戴着小礦燈一條拔一條拔撬過去,抓到大蟲收起裝罐。小的和雌的一律放生。現在大的小的,雄蟲雌蟲一起抓,幾乎是在趕盡殺絕。晚上抓了不算,白天又有一撥去輪着轟炸。”
“縣裏曾出臺地方性法規,禁止捕捉雌蟲以增加繁殖,根本不管用。雌蟲都在市場上成袋批發呢!”中華蟋蟀研究會副主任劉德強說,全民瘋狂捕蟲造成這一資源急劇減少,好的就更稀有——寧陽“蟲經濟”的金子越發難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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