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出版社出版
蔡登山/著
小說名為《色·戒》,其實已不單是表面的意義,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是王佳芝的情之戒,是所有女人的情之戒,當然更包括張愛玲自身,而這又是張愛玲的一次不經意地袒露自己。
上集回放:從《色·戒》開始,張愛玲想探索的不再是人性中卑微的屈服,而是人為什麼要背叛別人。她對於作品一向注重命名。學者何錫章及溫嘯指出,《色·戒》其實是包含『色』與『戒』兩大部分,而這其中有諸多含意,有實指,有虛指,就因其多義性,也構成了小說豐富的含義。『色』在小說中可解為『美色』,喻指為『美人計』。而『戒』實指鑽戒,虛指『心存戒備』之意。
七
《色·戒》還有另一層含意,即是對故事中的人物妄念的嘲諷。王佳芝甘願當『美人計』的主角,除了有愛國除奸的初衷外,更多的是虛榮心的驅使——為了能繼續陶醉於舞臺上顧盼生輝、光彩照人的幻象中。『美人計』第一次展開就首戰告捷,使她心中這樣的想法更加強烈,也更加無法揮去。『美人計』再度展開時,與她疏遠日久的同學又再次找到她。即使她明知是『有人別有用心』,也『義不容辭』,一則不願白白犧牲了童貞,再則不願遠離觀眾,實在是抵擋不住重返舞臺的誘惑。舞臺上的光輝令她眩目,分不清戲裡戲外,讓她產生『這人是真愛我』的幻覺,從而放走了易先生,鑄成大錯。
如果說王佳芝的妄念尚有引人同情之處,在於『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那麼,易先生的虛妄則引人鄙夷。古往今來,世間女子有多少心甘情願做撲火的飛蛾。他在處死她後,獨自沈醉在『真愛』的幻想中,以為權勢的魔力和個人的魅力使他贏得了她的愛,甚至妄想他們之間的關系。『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這種妄念讓人在毛骨悚然之下,更多的是對他的鄙夷和唾棄。
《色·戒》以易公館的牌局開始,而故事結束時,眾人還在牌桌上打得正酣。張愛玲將整個暗殺行動安置於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中,在現在進行式的過程中不斷地倒敘來交代人物之間的關系和事情演變的過程。
小說一開始便是王佳芝來到上海後,以『麥太太』的喬裝身份住到了易太太家,並和其『閨中密友』們在牌桌上打牌。牌桌上,這些汪偽政府的官太太們全都一身珠光寶氣,每個人似乎都在比手中的鑽戒。唯獨她沒有鑽戒,只戴了個翡翠戒指,早知就不戴了,叫人見笑。易先生進來了,跟三個女客點頭招呼,然後站在易太太背後看牌。牌局中,大家又談到了鑽戒。易太太抱怨上次他捨不得買那只『火油鑽』給她。他白了易太太一眼說,那只十幾克拉的『火油鑽』若戴在易太太的手上,易太太就連牌都打不動了。然後,他趁和牌之際,向她使了眼色。她明白了,借機離開牌桌。見眾人不放,她費盡脣舌方纔脫身。
王佳芝回到臥室,也沒換衣服,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下,因為女傭已經過來說車在門口等著了。她乘易先生家的汽車出去,在南京路上的咖啡館等候他。她到櫃臺借了電話以暗語告知同學鄺裕民,要在今晚假借『修耳釘』的名目把他騙到暗殺地點珠寶店,請暗殺小組在那裡埋伏好。在焦慮的等待期間,從前的種種復雜心緒掠上心頭,使她想起與他的種種曖昧場面,以及這兩年的經歷,不由得內心五味雜陳、徘徊不定。想著想著,她見他終於來了。他盡管心狠手辣老謀深算,卻也想不到眼前這個跟自己暗度陳倉兩年的小情人兒,會是『致命的吸引力』。
兩人曖昧一番,終於來到了珠寶店。易先生要買個捨不得買給太太的『火油鑽』給王佳芝。她看那粉紅鑽戒,紅得有種神秘感,但心想『可惜不過是舞臺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這麼一會兒工夫,使人感到惆悵』。珠寶店外,槍手埋伏。她內心焦慮,『這時候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怎樣,在這小樓上難免覺得是高坐在火藥桶上,馬上就要給炸飛了,兩條腿都有點虛軟』。而在他低頭為她挑選戒指的一剎那間,她從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愛』,於是在緊要關頭示意他『快走』。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炮彈似的直射出去。只聽見汽車吱的一聲尖叫,仿佛直聳起來,砰地關上車門,橫衝直撞地開走了。他死裡逃生了,但她卻渾身疲憊地走出珠寶店。人行道上熙來攘往,車如流水,但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
未幾,易先生一通電話打過去,南京路被封鎖。某個參與暗殺行動的熱血青年被捕,馬上招供。不到晚上十點,除了一條漏網之魚,暗殺團成員全被處決,包括王佳芝。易先生回到家,太太們還在打麻將,吵吵著要讓他請客吃飯。他不動聲色,心裡卻在想著她。他覺得,這個女人真是『愛』他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可他必須殺她。『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在太太們的喧笑聲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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