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萊辛。庫切認為,『萊辛從來都不是一個優秀的文體學家——她寫得太快而修改太少』
晚年萊辛。『在南非產生的三位最著名的女性作家——奧尼弗·施賴納、內丁·戈迪默和萊辛,沒有一個念完高中的。雖然萊辛並不願被貼上「非洲作家」的標簽,她還是承認,她的感性認識在非洲形成,也都來源於非洲。』南非作家庫切說
《裂痕》(The Cleft)
1997年,在紐約接受《沙龍》雜志采訪的時候,多麗絲·萊辛說,她在任何場合中都是個『異類』,早在羅德西亞便是如此,不僅因為她的兩次婚姻,而且因為她是個『喜歡黑鬼的人(Kaffirlover)和赤色分子』。
我曾經因撰寫種族問題而成為作家,然後是共產主義者,又是女權主義者,而後是一個神秘主義者。那麼,現在呢?多麗絲·萊辛現在是誰呢?
我依舊是原來的我,還是老樣子。
——多麗絲·萊辛
『這個我不能講。』馬悅然朗聲笑著回答南方周末記者提問。對於『多麗絲·萊辛的獲獎在文學獎評委中有多少票贊成,有多少票反對』的問題,馬悅然回答說:『這是秘密。』他只肯說:『多麗絲·萊辛,她是很好的作家。我很早就讀過她的書。』
10月11日,在有二百年歷史、位於斯德哥爾摩老城中的瑞典學院內舉行了諾貝爾文學獎公告儀式。作為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發言人,霍拉斯·恩達爾使用了不同國家的語言宣讀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名字和其獲獎的理由。他先是用瑞典語讀,然後用英語、德語、法語、俄語宣布。
只有女人更懂萊辛
眾多的記者紛紛來到萊辛位於倫敦的住宅外。等待片刻之後,萊辛步態蹣跚走出房門,走下臺階,她就站在花園中接受簡短的采訪。多年以前由於有諾貝爾文學獎評委評價萊辛的小說反傳統,永遠不可能獲得諾貝爾獎,所以這次獲獎非常出乎她的意料:
『我沒想到我會獲獎,因為他們告訴我,我永遠不會得獎。我的意思是,這樣你還會惦記獲獎麼?既然知道我不會得獎了,一年年過去,我也就死心了,而且生活中除了獲獎還有更多的事情。』萊辛戲稱,『他們可能覺得她太老了,現在就頒獎給她吧,否則她可能會死。』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多年齡在50歲到70歲之間,而萊辛獲悉她獲獎的時刻,正是她迎來88歲生日的時候。在諾貝爾文學獎的歷史中,她是年齡最高的獲獎者。
美國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對多麗絲·萊辛的獲獎不以為然,認為『她過去15年的作品不具可讀性』。布魯姆對美聯社稱:『盡管萊辛在早期的寫作生涯中具有一些令人仰慕的品質,但我認為她過去15年的作品不具可讀性,是四流的科幻小說。』
與哈羅德·布魯姆的批評態度不同的是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東方學系主任羅多弼教授。
羅多弼表達了對萊辛獲獎消息的『高興』之意,他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時說:
『如果萊辛不能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話,我認為是瑞典學院的一個錯誤。現在瑞典學院受到人們的尊敬,因為他們沾了萊辛的光。』羅多弼說。
羅多弼稱萊辛『在女性主義裡面她是一個英雄』,他最早是在1970年代讀到萊辛的書,對《金色筆記》印象很深。『她曾經到斯德哥爾摩大學演講,我去聽,不過那時候人很多,沒有和她說話。她給我的印象是比較嚴肅,但是又有幽默感。她並不出風頭。那次演講,有很多人提到有關政治的問題,也有很多人提到女性的問題。』
『她不但是一個激進的作家,而且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特別是她在非洲長大,她在非洲的生活中見過世界不公正,但是她不是一個狹義的左派。萊辛在作家裡面真的屬於最偉大的作家,你不知道她好到什麼地步。』
瑞典年輕的漢學家陳安娜是瑞典學院院士馬悅然的學生,譯介過餘華、蘇童、莫言、王安憶等中國作家的小說,並為此曾獲得過瑞典學院的『翻譯獎』。她說瑞典學院頒獎給萊辛,這次是選對了人。她說:『萊辛早就應該得到諾貝爾獎,可能瑞典學院裡大部分是男性,以前他們不一定能懂她的重要性。為什麼現在能懂?現在瑞典學院裡有女性評委,而且可能裡面的人慢慢也會變,萊辛現在年紀已經很大了,要不然就太晚了。』
『只有女人更懂萊辛。』安娜說,『在瑞典五十歲以上的女人很多都讀過她的書,她寫了很多,比如獨立思考、獨立生活的那些女人,她們怎麼面對困境。她的書對於六七十年代的女人來說幾乎是必讀書。』
但是安娜和她的朋友們都不喜歡瑞典學院發布獲獎公告的措辭。
『公告說她表達的是女性的經驗,我覺得那個說法有點奇怪。因為一個男人寫男人的經驗,他們也不說是寫男人的經驗,而是說寫人類的經驗。所以很多人跟我說,她們看了那個公告有點生氣,怎麼這樣寫呢?女人也是人類。』
旅居瑞典的作家萬之坦陳自己不懂萊辛,常年奔走在國際文學活動中,接觸過諸多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家,但是對萊辛卻陌生,對她獲獎也深感意外。『在歐洲,女性普遍對萊辛的獲獎感到高興,男人普遍漠然,我覺得男人要檢討自己為什麼不懂萊辛。』萬之說。
為了自衛寫自傳
萊辛居住了24年的房子坐落在倫敦北部的一座小山崗上。寬大的居所有三層,用來工作的L形房間在一樓,裡邊到處擺滿了書。
她對來訪的人說:『書一直是我的生活,我是依賴這些書獲得教育的。』
在很多時候,登門請求制作電影《多麗絲》的人絡繹不絕,萊辛都會婉拒:『我總說不,我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他們總可以從閱讀中找出我是什麼樣子的。』
『你也許會認為我的生活總是充斥著政治和人際關系,但事實上在大部分的時間裡,我都獨自呆在我的公寓裡工作。』萊辛在她的自傳《走在陰影下》中寫道。
在晚年,萊辛的重要工作是寫作回憶錄。在1990年代,萊辛寫出兩部自傳、一部回憶錄。
1992年的《非洲的笑》,1994年的《在我的皮膚下》,1997年的《走在陰影下》,這些書籍使萊辛傳奇而神秘的生活現於世人面前。
北京大學世界文學研究所所長、世界傳記研究中心主任趙白生介紹說,寫作自傳及回憶錄幾乎是一個世界性潮流,很多諾貝爾獎的作家晚年都會寫很重要的自傳,愛爾蘭大詩人葉芝,晚年寫了三部自傳。格拉斯寫了《剝洋蔥》,馬爾克斯寫了《活下來講故事》。
萊辛的好友,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南非作家約翰·馬克斯維爾·庫切,在他發表在《紐約書評周刊》的長文中,對萊辛的三部自傳做了深刻的分析。
庫切寫道:『萊辛的確花了許多時間在政治上,也花了幾乎相同的時間在與文學界和戲劇界人士的交往上,這些人走過她的生命,有些人已經不再那麼有名。作為一個在民眾中和政治上都存在敵人的作家,萊辛承認她欽佩那些不寫回憶錄而選擇保持沈默的人。那為什麼她自己要寫自傳呢?她的回答是坦誠的:「為了自衛。」萊辛說:「寫作自傳是為了爭取屬於自己的生活。」』
1919年,多麗絲·萊辛生於伊朗。
萊辛的父親在一戰的戰壕裡失去了一條腿,在萊辛年幼的時候,在能夠靠玉米迅速發財致富的誘惑下,萊辛的父親帶著全家從伊朗移居到了羅得西亞——一塊只有35年歷史的殖民地。但是父親缺少經營農場的能力,他們總是債臺高築。
在7歲時,萊辛被送進了修道院的寄宿學校。那裡的修女們大多為德國農民的棄嬰。她們用地獄烈火之類的故事嚇唬孩子們。萊辛在那裡度過了四年可怕的時光。在她13歲那年,她與教育系統徹底決裂。
『童年時期的壓抑和艱苦通常造就出作家來,因為這樣的童年讓你學會處處提防,事事留心,而這正是一個作家所需要具備的。』萊辛在自傳中回憶道。
在18歲的時候,她完成了她的兩部練筆小說,同時還向南美的雜志出售自己的故事。事實上,她正在成為一名作家。
1949年,萊辛帶著自己的處女作手稿《野草在歌唱》到英國倫敦謀求出路,這部小說以一名黑人男僕殺死白人女主婦的案件為中心,揭示了非洲英殖民地復雜交錯而尖銳對立的種族關系,小說於1950年在英倫出版,得到了批評家與讀者的好評,從此一舉成名,登上了英國的文壇。
從1950年開始到1962年《金色筆記》在商業上大獲成功之前,她的書的銷量一直十分穩定——至少,她用不著外出工作。根據她本人的計算,每周賣書的收入大約有20鎊的進賬,相當於一個工人的薪水。
1962年萊辛的創作因出版《金色筆記》而達到頂峰,萊辛被視為『新女性』的標志。
《金色筆記》甚至被看作『女性主義案例講義和聖經』。小說由女作家安娜1950年代的筆記和她創作的題為《自由女性》的中篇小說構成,黑、紅、黃、藍色筆記和其後的金色筆記與分為五部分的《自由女性》相互穿插,反映了女主人公的社會政治活動、個人情感生活以及有關歷史和藝術的觀察和思考。這是她最富盛名、藝術成就最高的作品。
《金色筆記》在當時因描繪性別之間的戰爭而被視為駭人之作。萊辛至今仍對人們的這種反應感到茫然不解:『《金色筆記》的確有些讓人吃驚,但這都不過是女人們在廚房裡的天天嘮叨的事情罷了,各個國家皆是如此。有些人竟如此震驚,倒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金色筆記》出版之後,萊辛與女權主義運動的關系卻開始變壞。萊辛批評女權主義者使用的那些『貪婪的、帶著復仇心理的術語』,稱文學批評家為爬在作者身上的跳蚤。女權主義者則攻擊她,他們說她沒有能夠提出女權主義的政治綱領,而文學評論家則攻擊她說,她企圖控制對自己文本的解釋權。『她屬於那批最早地把女性問題作為小說中心的女作家。貫穿她作品始終的,是對力量的恐懼和女性自身的弱點,她的每一部小說中都能找到這兩者的結合。』《牛津英國文學》主編瑪格麗特·德拉布爾說。
(本文得到趙白生、朱力安、馬筱璐的協助,在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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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TheCleft)是萊辛的第27部小說,問世於2007年夏。它再度披上科幻外衣,借羅馬帝國瀕死的歷史學者之口,講述人類起源神話。書中描述了原始社會初期一個沒有男人的世界。那時的所有人類均為女性,以單性生殖成功繁育女嬰,而男嬰之所以出現,乃是畸形娃娃呱呱落了地。後一男一女領導的兩性族群常因瑣事衝突,男性只勇於冒險,不理家也不照顧小孩,短視粗心;女性謹慎、被動、保守,成天叨念男性不照顧小孩。雙方最後頓悟,即使沒有共同點,但彼此需要,『我們人這麼少,死亡又如此輕易。』男女重新發現,學習共存,形成無法超越的完美結合,在純粹的動物式的性愛之外,也滋生出友誼與愛情,發現男女相互需要的意義所在。
萊辛表示,《裂痕》靈感來源是閱讀科學雜志的文章。評論家指出,萊辛似乎受人類行為學家莫裡斯(DesmondMorris)影響,書中描寫兩性比弗洛伊德『本質論』更徹底:生理決定命運、性器形狀認定性格,簡單的二分法將性別角色及兩性關系降低到幼稚水平。女性被動、膽小,缺乏好奇心,只想維持現狀,若非男性出現,永遠像動物般缺乏智力。男性聰明、有創意、勇敢冒進,只想靠女性解決生理需求,不負責任。
●有『她們』,也有『他們』,但都是符號,不是人。 ——《紐約時報》
●一本壞小說。 ——《華盛頓郵報》
●萊辛將故事故意復雜化了。 ——《觀察家報》
●有一些人會討厭書中的每一個字。 ——萊辛的回應
●如果不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加持,它可能死在《華盛頓郵報》的評論下。 ——讀者在博客上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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