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繁育三難
遷地保護是否成功的決定性標誌是,被改變了環境的物種是否能代代繁衍下去。
早在1980年代初,北京某專家曾斷言,在人工條件下,繁殖大熊貓難!難!難!三個難字,指的是:授精難,懷孕難,育幼難。
何光昕和李光漢兩位老主任向筆者詳談了基地怎麼樣解決“三難”。
野外生活的熊貓,到了發情期,通過“比武招親”,雌性大熊貓選擇“決鬥”的勝出者,與之交配。這樣的自然交配,也不能保證能有很高的懷孕率。
人工圈養的大熊貓,按人們的主觀意圖安排婚配,往往是“亂點鴛鴦譜”。按人類眼光看中的“帥哥靚妹”,與熊貓的所愛往往大相徑庭。
1963年至1968年之間,冷戰中的英國與蘇聯竟捐棄前嫌,讓倫敦的“姬姬”與莫斯科的“安安”結爲連理。新婚的專機在歐洲的天空飛來飛去,演了四五年的“國際拉郎配”鬧劇,耗費了一大筆盧布和英鎊後,以打架對吼、“強暴”未果告吹。
1981年,倫敦動物園的“佳佳”飛往美國,向華盛頓動物園的“玲玲”求婚。一見面就打得頭破血流,“媒人”們只好把它們強行分開,宣佈“跨國婚姻”失敗。
人工圈養的雌性大熊貓,若能在自然交配的基礎上,輔以人工授精,或完全實施人工授精,肯定會提高懷孕率。
早在1980年代初,成都動物園的技術骨幹就開始探索冷凍精液的採集,稀釋,凍結,解凍等關鍵技術。他們先後向成都奶牛場、廣州昆蟲所學習“凍精”的製作。畢竟熊貓不同於牛羊,依樣畫葫蘆的結果是,所採集的熊貓精液質量較差。顯微鏡下顯示,解凍後的精子,只能懶洋洋地原地擺尾,缺乏威猛之勢。
基地一開始就十分重視國際交流。1993年,敞開的大門迎來了華盛頓動物園的育種專家久格爾女士。經過與久格爾交流,發現稀釋液的配方是精子活力的關鍵。經過全力以赴的攻關,幾十種配方一一進行篩選,終於挑出一種最佳配方。那一天,李光漢興奮無比,指着顯微鏡對何光昕說:“你看,個個精子在做直線運動,簡直像運動員在做百米衝刺!”
如今,冷凍精液的精子成活率達到90%,可保存上百年。有了優良“種子”,算好雌性大熊貓的排卵的時間,人工授精如瞄準射擊,使育齡期的大熊貓懷孕率空前提高。
2006年9月,美國亞特蘭大舉城歡騰,旅美7年未孕的大熊貓倫倫採用中國技術,終於產下幼仔“美蘭”。“美蘭”的降生,再次向世界證明了大熊貓“授精難”與“懷孕難”已經不再難。
雙胞胎悲劇
1990年是基地解決“育幼難”的突破之年。
1990年以前,人工繁殖成活率只有33%。究其主要原因是:熊貓媽媽分娩的雙胞胎率大約是48%,而生下雙胞胎之後,通常要丟棄一隻,只養一隻。還有個別熊貓媽媽缺乏經驗,不會帶娃娃。養好雙胞胎,讓有經驗的媽媽能當上缺奶水的幼仔的“奶媽”,是提高成活率,突破“育幼難”的關鍵。
當時比較流行的權威說法是,熊貓幼育要絕對安靜,人決不能去驚動它。成都動物園的黑熊、棕熊媽媽生下幼仔後,護仔性特別強。熟悉它們的飼養員送食物也離得遠遠的,哪怕糞便堆積如山,臭氣熏天也不能接近它。如果它受了驚,哪怕聞到一點異味,就會惶恐不安,立刻咬死幼仔。
類似的悲劇在小熊貓媽媽分娩後也發生過。
大熊貓媽媽會不會一有動靜就咬死幼仔?這是大熊貓行爲學研究上的盲區。
1963年9月,第一隻人工圈養的大熊貓在北京動物園誕生。那時,何光昕作爲北京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值了兩個月的夜班。他回憶說,那時環境絕對安靜,除個別投食的飼養員,任何人不得接近大熊貓母子,真是比伺候“萬歲爺”還小心百倍。
但是,大熊貓畢竟與黑熊和小熊貓不一樣,經多次驗證,相熟的飼養員們小心接近熊貓媽媽,並未引起驚恐。如果把丟棄的幼仔拾去人工餵養,又引發了兩大難題:一是育嬰箱保持多高的溫度,二是給它喂什麼奶。
他們沿用人工哺育老虎、獅子幼仔的經驗,因陋就簡,釘個木箱,在木箱裏吊上個燈泡,保持30攝氏度左右的溫度,結果幼仔冷得不行,兩三天就被凍死了。
1988年,美美生下了雙胞胎。飼養員左紅、周永珍、胥桂蓉、徐啓明等,輪流把幼仔用小毛巾包起來,緊貼胸脯,蓋上被子“坐月子”,用人體溫暖小寶寶,效果不錯。後來,獸醫鍾順隆設法測得熊貓媽媽懷抱的溫度——36至37攝氏度。以後,有了自動育嬰箱,這就成了“經典溫度”。
至於給熊貓幼仔喂什麼奶,更是煞費苦心!牛奶、羊奶、進口奶粉全試過了,最後嘗試用人奶。基地曾派人到醫院產房去討人奶。女工小陳剛分娩,奶水足,在熊貓產房隔壁安了一張牀,自願擠出自己的乳汁餵養熊貓小寶寶。
遺憾的是,鮮人奶也無法延續熊貓幼仔的生命。
施行“調包計”
一隻旅居日本的熊貓媽媽滴落在地上的一滴初乳,被日本科學家收集起來,立即進行分析仿製,但無論怎麼仿製,也無法替代熊貓媽媽的初乳。那初乳稀稀的,像綠色的菜汁,包涵了人工無法合成的豐富的抗體。只有吃上初乳的熊貓寶寶纔有存活的希望。
這意味着,要設法把初生的幼仔乙偷走,讓熊貓媽媽先給懷中的幼仔甲喂上初乳,再設法偷甲換乙,讓雙胞胎能輪流吃上初乳。
太冒險了!1989年,飼養員和獸醫鍾順隆曾嘗試過,將塗過美美尿液的幼仔送入美美懷中時,美美突然發怒,分別踩死一隻咬死一隻幼仔。
1990年慶慶生下雙胞胎。高興之餘,也讓人犯難。經歷過去年的慘敗,今年還敢試嗎?工作人員討論來研究去,只有一條路:不冒險,永遠無法前進。
飼養員把一盆甜甜的牛奶遞到慶慶面前,遮住了它的視線,就在它注視着奶盆時,把一隻新生仔給“偷”出來。慶慶絲毫沒有察覺。
等慶慶把懷中的新生仔餵飽了,再趁送食物之時施“調包計”。也許是飼養員太緊張了,也許是慶慶突然有所察覺,飼養員不敢太接近慶慶,把塗了慶慶尿液的新生仔放在地上。
新生仔像一隻沒毛的小耗子,在地上嘰嘰叫着,蠕動着,引起了慶慶的注意。它不明白,剛纔還在懷中的娃娃,怎麼會爬到地上了?慶慶起身走過去,嗅了嗅地下的娃娃,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舔,然後輕輕把它叼起來。
成功了!兩隻新生仔都吃上了初乳。它們被反覆對調,輪流吃母乳和人工合成奶,長得非常健壯。
1992年,大熊貓雙胞胎培育的成果,通過了四川省科委組織的重大成果鑑定,先後被評爲四川省科技進步一等獎、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建設部科技成果一等獎。
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首創的雙胞胎育幼技術,很快公佈於世,在國內外得到廣泛的應用。
如今,熊貓雙胞胎的養育已不成問題。“英雄媽媽”慶慶不僅能養自己生下的雙胞胎,還可以幫助其它姐妹哺育幼仔,當好三個、四個幼仔的奶媽。最能幹的當數婭婭,除了給自己生的雙胞胎餵奶,還幫助不太會當媽媽的其他三隻熊貓喂娃娃,做到了“一拖五”。
未來的“熊貓鎮”
斧頭山上鬱鬱蔥蔥的竹海與森林,形成了與成都市區不同的“小氣候”。
在熊貓基地,已形成了適宜人才成長的“小氣候”。一批批人才不斷充實熊貓基地的科技隊伍。
張安居說,“最讓我高興的是,以張志和博士爲代表的一幫年輕人,成爲基地的頂樑柱”。
走進實驗室、產房、博物館,處處都能見到青春逼人的一代正挑大樑。侯蓉、沈富軍、黃祥明、藍景超、王成東、王基山等,是各個技術部門的負責人。他們的名字不斷出現在基地的光榮榜上,也出現在高水平的學術期刊上。
基地籌建伊始,領導人就明確:一個實驗室,一個博物館,決不能少。攻關,科普,成爲基地騰飛的一雙翅膀。
基地不僅出熊貓,出人才,還出經驗,出理論。20年來,基地取得科研成果59項,發表論文300多篇,發表學術專著19部。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兩部專著。一部是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張安居和英國動物學家戴衛領銜編著的《大熊貓:生物學、獸醫學與管理學》。本書歷時10年編成,薈萃了中外專家90篇論文,其中有16篇出自成都大熊貓基地的作者。
一部是科學出版社出版,由張志和、魏輔文編著的《大熊貓遷地保護理論與實踐》。著名生物學家趙爾宓院士這樣評價道:“(該書)系統地反映了大熊貓遷地保護方面的研究成果,引入了新理論和實用技術,既具有理論指導意義,又兼具了實踐指導意義。”
20年來,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已經爲大熊貓遷地保護事業奠定了基礎,而規劃中的基地將擴大到3000畝,在北郊的廣闊土地上將建設一座森林小城——“熊貓鎮”。
年輕的張志和主任說,目前,國內外人工圈養的大熊貓約200只,當人工培育的種羣擴大到300多隻時,就可以比較大地啓動野化與放歸計劃,爲大熊貓種羣復壯注入強大的活力,最終讓大熊貓家族走向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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