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週刊1月24日報道 政府與村民的衝突,雙方都存在一個在政治與市場之間的轉型。皁(土+太)村搬家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1月8日上午,皁(土+太)村移民安置點舉行開工典禮。 典禮飯桌上,村主任又和人頂上了牛。有個鄉幹部說,你們村能搬過來多好。村主任給了一句,你們當初工作怎麼做的,當時還說蜂王廟好得不得了。現在我們搬過來,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你們應該臉紅。 村委員潘楷夥接過話茬說,老村長當初講過的一句話很對,我們搬遷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們相信社會公理。 等待 安徽省歙縣金川鄉,有個皁(土+太)村。400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居住在同一個山坡上,以種玉米、茶葉爲生。 9年前,皁(土+太)村還是金川鄉第二大村,有1000多人口。1996年、1999年發生山洪,山體滑坡。村裏每年都有房屋倒塌,沒倒塌的也都裂開了口子。村裏的道路,有些地方陷下去半米深,而且還在陷。村邊剛修的墳,第二年就裂縫。 1999年,上頭把村子的西頭定爲受災區,第一撥開始搬遷。2年後,省裏的勘探隊來考察,把整個村子定爲嚴重受災區,第二撥開始搬遷。這時村裏還剩100餘戶等着搬遷,一等就等了9年。 因爲山體滑坡,原定鋪到村裏的路、架設的電話都被取消。皁(土+太)村在大山裏面,要走5裏山路,直走到中坑村下的富老田纔有馬路。從中坑村到鄉里的公路也有5裏。村裏去鄉中心學校唸書的孩子,每天早上4點多就要起來趕路。村民想進城,也必須早上4點多起來,打着手電筒,走2小時山路趕到鄉里,再乘過路的大巴,坐1個小時到縣裏。 老一輩的村民,有一輩子沒出過村的。潘楷夥的父親,一輩子只去過鄉里兩次。皁(土+太)村在福泉山裏,向東、向南翻過幾道山樑就進了浙江,算路程比到歙縣縣城還近些。年輕一代的村民,一般都去浙江打工。去打工的人覺得,浙江的意識觀念,要比村子裏“進步30年”。 每年汛期,縣裏、鄉里會派幹部下來,督促村民警戒山洪。幸運的是,這些年沒有再發過山洪,村裏也沒死人。上頭一直想讓村民投親靠友,離開皁(土+太)村,或者就近集中安置。 皁(土+太)村與上頭的衝突,實際是從2005年潘楷夥當選開始的。此前縣裏換了搬遷政策的事情,村民並不知道。 這年潘楷夥32歲。和村裏絕大多數人家一樣,他家的房子開裂幾年了。他念書時曾是金川鄉中學的狀元,縣一中點名要過。往年潘楷夥在湖州打工,做皮革加工,一年能掙下近萬把塊。2004年,潘楷夥的媳婦坐月子,他沒再去浙江湖州打工,在家頭一回種菊花。2005年,收成在全村就排第三。菊花20多塊一斤,收入不比外出打工少多少。 1月,孩子生下來。3月,村委會選舉。村主任潘政優找他私下談,若他能當選,二人合力把搬遷的事情辦了。當時潘楷夥和另一村民潘楷強票數差不多,論關係是潘楷夥和村主任走得更近,潘楷夥家就在村主任家背後。村主任年紀大了,耳朵不好,要用助聽器,很多事情,都要找個貼心的人辦。 在村裏,潘楷夥有敢跟政府“上桌面”的名聲。1999年,一個副縣長領人到村裏強行拆除危房,村民不樂意,縣長把村民銬了起來。26歲的潘楷夥正在家吃飯,端着碗就去,質問幹部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官;何況縣長有什麼權力銬人?縣長啞口無言。 這之前,村主任跟縣裏倪建勝書記已經鬧僵。縣裏電話局叫裝電話,錢都收了,倪書記一句話,山體滑坡地帶,基礎設施,概不投資。村主任當時應道,我若配個助手,跟你敲敲,不見得誰輸誰贏呢。打那以後,不但電話,連村裏往外的路都沒人給通一通。 衝突 4月,潘楷夥順利選上村委員。這年茶葉已收拾乾淨,主汛期將至,潘楷夥和村主任到鄉里問搬遷的事。鄉里說,倪書記2003年上臺,改了政策。集中安置到縣城的事再也別想。鄉里說,倪書記怨村裏,說頭兩次政府花了錢,還要受氣,吃力不討好。 倪書記說的是指頭兩次搬遷,皁(土+太)村都有上訪。頭一次因中間有人撈油水,多管村裏要錢,結果上訪到市裏。鄉里總共掏了7萬,縣裏掏了10多萬。第二次因攀比而上訪——第二批分到兩處安置,第一處政府管了地基,第二處不給管,激起不服。又上訪。縣裏補了1萬算了事。歙縣窮,地質災害點有21個。如果都像皁(土+太)村這麼鬧,縣裏就甭幹別的了。 聽到這裏,村主任和潘楷夥方醒過味來,知道縣裏改了主意,只瞞着村裏。倪書記多次經過皁(土+太)村,卻不曾露過半點話來,二人有些火。村裏100多戶人家,傻呆呆地等着第三批搬遷,等了6年,縣裏卻變卦了。這事情怎麼和村裏交代? 先搬的很多都是當時跟鄉幹部、村幹部關係好的。同村不同命,剩下的人家咽不下這口氣。箍桶匠潘成坤,本來在第二批名額裏,因爲當年陪老丈人上訪,就沒搬成。當時老村支書嚇他,說就是全村都搬完了也不給他搬。 沒幾日,歙縣國土局一局長、鄉幹部卻到村裏開會,商量搬遷事宜。當時選了一個點在福泉山裏,要村民再往山裏搬,條件是把路修好,能夠通車。只因該點也有滑坡的危險,作罷。 村委又提出中坑村下富老田一處,該地距離鄉里不過4里路,還把着福泉山風景區的入口。鄉里村裏都知道這方案1999年就曾提過,實現不了,因爲當地不同意賣地。 鄉里的工作,沒辦法做了,就派施工隊去蜂王廟施工,遭到村民阻攔。明面上,蜂王廟離村民的地實在太遠,要走10裏山路,去種地一天一個來回,路上要耗4個小時;暗裏,蜂王廟在當地是有名的風水差。 這邊不同意,中間卻已出了岔子。原來已搬遷的村書記潘吉豐私做主意,將蜂王廟寫進一份報告,縣裏、市裏批了,鄉里便以此爲依據定在蜂王廟。村民尚不知此事,以爲是政府硬壓着村民安置。集體上訪,副市長斥責說定搬遷點的事,有村裏報告在先,衆人恍然大悟,知道村裏出了問題,此是後話。 鄉里和村民僵在那裏,潘楷夥和村主任決定去縣裏反映情況,剛下長途汽車就被鄉里的小轎車堵上。 8月16日,潘順發從杭州回來,幾個人連夜合計,決定村民出面上訪。潘順發是村主任潘政優的侄子,一家5兄弟,在黃山有不少人脈。重要的是,村委會出頭已於事無補,怎麼能讓政府相信,不同意蜂王廟,是村民的意思,而不是村委員和村主任的意思。 次日村民選代表,由潘順發等人牽頭,鬧出“8·18上訪”。兩星期後又衝擊鄉政府。縣裏立案,警察還抓了村裏的人。 9月1日,村民拿到答覆。依答覆,政策並沒改變,就近集中安置和分散安置方式不變。變的是,蜂王廟一處,原爲安置點,現改爲政府備用點,且明確在未徵得安置羣衆同意的情況下不會選定和建設。 潘楷夥和村主任也是倔脾氣,認爲除了進京上訪,再沒別的出路。二人初到北京,地圖上找不見信訪總局地址,便扛着被子在天安門廣場逛蕩,被工作人員圍住多次。潘楷夥說你若不告訴我信訪總局地址,我就在這地方逛蕩。工作人員無奈,告訴他們坐幾路車前往,見人多處便是。 上訪也沒什麼效果,潘楷夥倒欠了1萬多塊錢的債。這一年,潘楷夥種的菊花歉收,總共只收了170斤。 2006年,政府加大對皁(土+太)村搬遷的力度。尤其是汛期將來,鄉里派了幾個工作組,在村子裏耗了3天3夜,做村民工作,要村民投親靠友,政府給補貼。還是有70%的村民不願意搬遷。 此時已是搬遷第7個年頭,好在近年都未發過山洪,空房有倒塌的,卻沒傷到人。 村主任將給各部門反應情況的掛號信收據都留下來,2005年8月到2006年3月,共留下16張掛號單,1張特快單子。 (本文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作者:秦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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