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真,老實少年爲何走上“復仇”之路
時報特派記者昨日走訪了三個死者的家庭,從兇手的親人和朋友口中,我們瞭解到了更多血案背後的真相
“雷州二中一個叫陳文真的殺人了,殺了兩個同學後又自殺了!”當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在雷州傳開時,所有人都感到震驚和疑惑。不認識他的人說“這小子瘋了!”,認識的“打死也不敢相信!”。陳文真和兩名死者——高中同學吳武飛和李怡(女)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致要痛下殺手,置對方於死地呢?
昨日,記者來到陳文真的家鄉,探訪了他的家人、同學和鄰居,還走訪了兩名受害者的家屬,我們努力從相熟的人口中找出他人生蛻變的軌跡。陳並不是天生的暴戾成性,正如人性本無善惡之分一樣,他甚至曾是一個懂事孝順好學上進的好孩子。陳文真變了,是因爲他生活的環境變了,他在一個不被人理解和接納的黑暗泥淖中隱忍掙扎,當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之後,他向曾經“對不起他”的人報復便成了必然。
陳文真釀造了舉世震驚的校園血案,但又是誰將他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淪落爲一個萬人唾棄的劊子手?當災難降臨到我們頭上時,我們在指責兇手的同時,也該深刻反省一下那些造就了慘案的人和事。
血案前的平靜
陳文真的家人至今不敢相信也不願面對陳文真犯下的滔天大罪。對於他們來說,2月25日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一切都在平靜中度過,悄無聲息。
早上7點多,陳文真便被父親陳浪叫起牀了,他要煮飯,這是他的份內事,除此之外的洗衣、打掃衛生也被他包了。他一直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幫父母做家務是他被鄰居稱讚的美德之一。但這一天,陳文真打破了常規。他向父親索要車費,說要去雷州和朋友匯合,然後一起去廣州打工。
陳浪本想給兒子200元路費,但聽說晚上7點多才走,便決定等下午收攤後回來再說。但當陳浪下午5點多回到家中時,兒子早已離去。據說是跟熟人借了50元錢,先去雷州了。
妹妹也未看出那天的異常,哥哥還是跟平時一樣,情緒很正常,“還跟我有說有笑地開玩笑”。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天哥哥穿着褐色的夾克和藍色的牛仔褲。或許,那天哥哥唯一的怪異之處,就是“一直揹着書包”,妹妹不知道那裏面究竟裝着什麼寶貝。
“2.25校園血案”發生後,妹妹終於明白,書包裏裝着哥哥復仇的工具——一把30釐米左右的刀。哥哥用這把刀將自己的“仇人”一個個斬盡殺絕,然後自殺,他得到了解脫,卻給自己的家庭和受害者親人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如果不是那次突如其來的圍毆,陳浪可能永遠都無法知曉兒子在學校遭遇的傷害和他心中的苦楚;如果那次圍毆得到解決,兒子那顆受傷的心可能就會得到安慰,可能也就不會有後來的“2.25校園血案”,但如今,這一切假設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陳浪清楚地記得,去年農曆十月中旬(陽曆11月底)的一天。深夜10點多,兒子突然從雷州打來電話,說自己被人打了,就在雷州二中校門口,“5個人圍着他打,打他的頭”,兒子一直喊“頭痛,胸悶”。陳浪第二天趕到學校,找老師討說法。老師讓陳文真指認打人者,他認不出。因爲找不出行兇者,缺乏證據,加以毆打是在校外發生,此事最終不了了之。讓陳浪惱火的是,當時一名年級領導甚至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陳文真表現差,成績爛,“被打一下會醒目些”。時過境遷,這個說法並未得到學校認同。
校方讓陳浪將兒子領回家療傷,“說是等傷好了再回去上學”。一個星期後,陳文真的班主任還打電話詢問傷勢,“說好了就去上學”。
記者昨日上午從消息人士處瞭解到,警方對陳文真的初步調查也僅是因爲他“性格怪僻”,懷疑是“報復殺人”。而當地政府昨日上午向記者通報的初步認定也是,“兇手陳文真生前性格孤僻,自尊心極強,常有頭痛失眠,曾因學習成績差遭個別同學取笑欺凌,一直懷恨在心,報復心理導致其行兇作案。 ”
直至校園血案發生後,陳文真是否是因那次毆打導致腦部受損精神出現問題才行兇殺人,一直無法得到認定。但那次傷害確實給陳文真帶來了精神上和身體上極大傷害。此時父母明顯感覺到兒子的性情大變:在家總是顯得很冷漠,不願意搭理父母。而在以前,他對待父母很孝順,也很熱情。
“密友”與“仇人”
在一般同學眼中,陳文真和吳武飛一直是一對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同住同吃,親密無間。
兒子和好友吳武飛是怎麼認識的,父親陳浪此前一直不得而知,兒子甚至沒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人。只是在兒子那次在校門口被圍毆之後,陳浪才知道兒子有吳武飛這樣一個“好朋友”,“聽說他們以前關係很好,住在一起”。但當時兒子說起吳武飛時,已經沒有純真的友情,而只有無盡的仇恨,兒子在電話中直言不諱地懷疑就是好友吳武飛指使人打他的,因爲那天早上吳警告他“如果沒錢(生活費)給就打他”。並且,吳當天對陳沒有按規定“幫他洗衣服”甚爲不滿。
陳浪說,兒子和吳武飛之間的友誼完全由金錢維繫“有錢就是好朋友,沒錢就不是朋友”。據說兩人在校外租房同住,陳文真的生活費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而要拿出來供兩人共用。陳浪印象深刻的是,兒子每月的生活費一般都在600元左右,而一般的同學200~300元就夠了。有一個月他20天就花了800元,“就這樣還不夠吃”。
陳文真和此次校園血案中的另一名受害女生李怡之間又有什麼仇恨呢?陳浪瞭解到的情況是,兒子比較恨李怡,“因爲她老是嘲笑他,說他是從農村來的,很窮,穿衣服也土,成績又差。”並且,據兒子說,老師每次批評他時,李怡“總是回過頭望着他,捂着嘴笑,並且讓其他女生跟着一起笑。”
吳武飛、李怡因此成了陳文真的復仇對象,或許正因此,陳文真在校園血案中顯得異常“清醒”,目的明確,並且下手果斷兇殘,欲置對方於死地。
老實人竟變成殺人犯
直到“2.25”校園血案發生兩天後,初中好友方振杰和鄭志軍還是不敢相信,主角居然是他們眼中的那位老實人,那個好學上進孝順懂事的陳文真。“我們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潭,因爲依據他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這麼‘出格’的事。”
好友方振杰、鄭志軍與陳文真性格相近,都比較內向,臭味相投讓他們成了好朋友。因爲同在一個村裏,他們既是同學,也是鄰居。在二人的眼中,陳文真“爲人老實,善良,讀書很努力,只是很少說話”。陳文真還是一個孝順父母的懂事兒子,“我們每次來他家找他玩都見他在做家務,他在家裏是老大,很懂事,知道去分擔父母的負擔。”
陳文真初中是在英利鎮的東方紅中學讀的,初三那年,陳復讀了一年,終於考上了雷州二中,這在當時讓一幫好友很羨慕。在好友的印象中,陳文真高一時還是一個比較開朗的人,但“越到後來越內向”。鄭志軍清楚地記得陳文真高一第二學期回家時的情況,“他的情緒很低落,表情呆滯,跟我說在學校壓力很大。”
或許是因爲領悟力低,陳文真學習很刻苦,“每天凌晨4點就起牀讀英語了”,他希望勤能補拙。但在雷州二中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學校,他的勤奮並沒有爲他帶來應有的回報,“他經常承認自己學習成績不好”。
陳文真和方振杰說起了他那次在校門口被圍毆的事。但更多的時候,好友們問他在學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他總是不願說。“到現在我們懷疑他的性格改變,是因爲在學校裏經常受人欺負,壓力太大所致。”事發後,好友們一致的認定是“可能到最後他實在憋不住了,受不了了才那麼做(殺人)的。”
在好友們看來,此次校園血案雖然由陳文真製造,但責任不應該由他一個人來背,學校和社會都應該反思,“如果他的心理問題被早一點解決,或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一切了。”
被血案擊碎的三個家庭 陳家 “變成了兇手的家人”
陳文真站在一片綠油油的“田野”前面,右手拇指和食指張開,呈“八”字狀,襯在下巴下面,一臉自信和燦爛。
手捧兒子的照片,父親陳浪哭了,周圍的鄉親一片唏噓。照片上那個孝順懂事與人無爭的兒子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屍體,以及一個“兇手”的惡名。從今往後,陳浪將是一個不孝子的父親,他和他的妻兒將被人貼上“兇手的家人”的不雅標籤,揹負萬人唾棄的罵名,卑微而屈辱地活下去。
喪子的巨大悲痛加上兩日來警察、地方政府幹部、記者、好奇的鄉親等形形色色人羣的造訪,將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折磨得沒了人形。每次提及兒子生前的種種好處,陳浪都泣不成聲。妻子躺在兒子曾經睡過的牀上,哭得聲嘶力竭。
陳家共5口人,育有2子1女,陳文真在家排行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陳浪和妻子均是菜販,他們在英利鎮區租了兩間平房,靠在鎮上賣菜供3個孩子讀書,經濟很拮据。陳文真曾是這個貧困家庭的最大安慰和希望,並且是弟弟妹妹、鄰家兒童和同學眼中的做人楷模。如今,一切都顛倒了。
直到25日深夜11點多陳文真製造的校園血案發生3小時後,陳浪才知道兒子“出事了”。電話是同學打來的,但好心的同學沒敢將噩耗告訴陳家,只是讓陳父“到雷州市人民醫院看看,去了就知道了”。陳浪託雷州的親戚到醫院打聽,才知道兒子沒了,並且成了一個殺人兇手。而直到昨日,陳文真在湛江讀技校的弟弟仍不知道哥哥製造了驚天血案。
這個製造血案的家庭如今似乎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家人無法忍受每次警察和記者前來調查採訪時鄉親們擁堵圍觀的尷尬景象。陳浪夫妻無法再有勇氣面對昔日的同行和顧客,案發後他們就沒再出過攤,但他們卻無法逃避正在發生的一切。這個家庭今後會發生什麼改變,沒有人知道。
吳家 “爲什麼他恩將仇報”
就像寓言故事“農夫和蛇”一樣,陳文真如今在吳武飛的家人眼中成了一條蛇,一條恩將仇報的毒蛇,是他奪走了他們的愛子和兄弟。吳父死都無法明白,陳文真怎麼會向他的好朋友下毒手。他恨自己被表面現象迷惑了。
在吳父的印象中,陳文真與兒子是非常要好的同學,他們一起在校外租房同住,連吃飯都在一起。而他每次來城裏看望兒子,都會帶上兒子和陳文真一起去外面吃飯,改善一下伙食。據他所知,陳文真退學後,還常與兒子通電話。今年過年時,兩人還在電話里約定,要到對方家過年。
吳武飛有3個哥哥和2個姐姐,他在家中排行老小,哥哥和姐姐大都在外地打工。吳武飛被刺死的消息是25日晚9時多通過同學電話傳到吳家的。等父母趕到醫院,兒子早已撒手人寰。吳母從得到噩耗的那一刻起就在痛哭,兩天兩夜未閤眼,只能靠親友餵食一些開水維繫生命。記者面前的吳家父母已經因過度悲傷而喉嚨嘶啞,容顏憔悴。
吳武飛的幾個兄弟聞聽噩耗後也火速從外地趕來,他們無法接受兄弟被好友殺害的殘酷現實。吳武飛的大哥阿全悲憤難支,在記者面前失聲痛哭,他說全家人最大的希望,就是有關部門能儘早還他們一個真相,以讓弟弟早日入土爲安。
當吳家人在殯儀館見到了吳武飛的遺容時,他們心中的悲憤又增加了一層,因爲“死狀實在太過恐怖”。“我弟弟的眼睛還沒閉上,從傷口上都可以看出來,兇手是很殘忍的一刀一刀捅進去,身上的傷口都有拳頭大小。刀刀致命啊,兇手連一秒鐘的生存希望都沒有留給弟弟。”
吳武飛的三哥吳武騰告訴記者,在他的眼裏弟弟是一個生性好動的大男孩,經常和哥哥們一起去踢足球。“弟弟的性格很開朗,也很懂事,對我們總是有說有笑,聽說他還參加市裏面的一個足球隊,在裏面球也踢得不錯。”吳武騰說,就在今年春節初五,他去深圳打工時還收到弟弟發來的短信:“哥哥努力工作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已的。”
李家 “我的女兒是個好學生”
昨日,雷州市附城小學附近的一棟狹窄的樓房裏,被孩者李怡母親躺在牀上,低聲哭泣。手上拿着一疊獎狀的父親李智權說,“李怡夢想考上大學,是一個不讓父母操心的好女兒。”
據李智權說,李怡的學習成績較好,從入學開始就一直在班級擔任幹部,並被評爲優秀幹部。離怡每天下課後都會準時回家,家中電話裝了幾年,幾乎都沒有接到過男同學打來的電話。“她那個陳文真同班只有10幾天,怎麼可能有戀愛關係。”父親李智權說,女兒與陳文真只是一般的同學。
“我們也想知道那個男生爲什麼會殺死我們的女兒。”李智權說,他們現在只是希望,警方能夠早日將此事查清楚。
李智權說,他了解到的情況是,當時陳文真跑到高二3班後,在女兒的座位上還坐了一下,“我女兒是坐在第一組的第一排,當時他趴在那裏,那些同學都不知道他怎麼回事。後來,我女兒回來後,看到他坐在那裏就問他,怎麼坐到她的座位了,他就突然拿刀捅了我女兒。”李智權說,女兒的座位就是陳文真退學前所坐的。
昨日下午,父親李智權拿出一份協議表示,校方已與李怡簽定一份協議,並已支付家屬5萬元喪葬費,並承諾其他的相關賠償,有待事情的進一步處理再雙方協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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