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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裏薩湖水上人家
來柬埔寨之前，有太多的人和我提起這個國家的落後、貧窮和幾十年連綿不絕的戰火，它們和吳哥奇蹟一同構成了柬埔寨神祕的東方魅力，吸引無數的西方人來這裏尋訪、研究。對於像我這樣一個不太關心政治和歷史的小女子來說，柬埔寨的貧窮就是安吉莉娜朱麗和布拉德彼特領養的那兩個瘦弱的孩子。結果旅行的第一站-洞裏薩湖水上人家就向我展示了一幅難忘的生活畫卷。
傍晚，我們從飯店出發，汽車行駛在狹窄的兩車道“公路”上，揚起一陣陣黃色的塵土。兩邊每隔五六米就有一個“家”，這麼說是因爲在我的眼中它很難稱作“房子”，加上支撐的高腳只有3米高左右，竹子和曬乾後的棕櫚樹葉讓它四處通風，倒是挺適合這裏炎熱的氣候。要是你以爲，它像度假村裏的木屋一樣浪漫，可以一享熱帶風情，就大錯特錯了。不足10平米的屋子裏，除了做飯的簡單工具，可以說是“一無所有”，連牀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家用電器了，所以也不需要什麼門和鎖。幾根簡易的木頭做成的“臺階”又窄又陡，令人望而生畏，我不禁想如果要搬東西該怎麼辦呢？轉念一想，又有什麼東西要搬呢，真是杞人憂天。條件略好一些的人家，用木料蓋屋，房頂上還支着電視天線，但是我實在懷疑它究竟能不能發揮作用。導遊說這樣小小的屋子，只需要四五個人就可以擡走，他們經常是隨着湖水的漲落而搬來搬去，有時一個星期就遷徙一次。想起我們這裏興師動衆的搬家，打包一箱又一箱的物品、請搬家公司、再拆箱和佈置，起碼也要勞心費力一個星期，最後總還有一些東西損壞或者丟失，要感嘆好幾天。當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如此簡單，有時候真的要想一想我們需要這麼多東西嗎？
雖然這一個個小窩不能稱作“房子”，但是它還是一個“家”，和一百平米、電器齊全、裝修豪華的“住宅”是一樣的。只穿褲子或者一絲不掛的小孩子在屋子的四周打鬧嬉戲，男孩們揮舞着稻草，大概把它想象成刀劍了吧；女孩們坐在地上，用樹葉擺家家酒，表情十分溫柔和滿足。如果從來沒有見過奧特曼和芭比娃娃，也就不會爲生日禮物而煩惱啦！快到晚飯時間了，女人開始在屋前的爐竈上做飯，炊煙不是從房頂嫋嫋升起，而是與汽車揚起的灰塵混成了一片。
半個小時後，我們登上了遊船，空氣中瀰漫着垃圾和魚蝦混合的氣味。碼頭附近的污染情況特別嚴重，湖水幾乎是黑色的，上面漂浮着一些生命力太弱而死去的小蝦，造成的直接後果是同行的一個小女孩一個星期沒有吃蝦。居住在水上的人家，很多是越南的貧民，他們的生活更爲艱難。沒有土地，完全靠打魚爲生，船就是他們的家。沒有身份證，只能把魚賣給附近的高棉人，然後換回大米和菜。吃、喝、拉、撒全部都在湖上。衛生條件十分惡劣，一個人刷牙，不足兩米遠另一個人就在排泄，男人洗澡跳進黃黃的湖水中就是，女人也只不過是在船上有一個不到一平米的鐵桶勉強遮羞。奇怪的是這裏也沒有發生過什麼瘟疫，照樣生出十個八個孩子，茁壯成長。
遊船飛快地行駛，船老大彷彿也明白我們這些人實在不能忍受這裏的味道，捲起的浪花泛起更多黃色的泡沫。與旁邊忙着拉網捕魚、周身黝黑的人相比，我們這些遊客顯得格外“多餘”。人家是在這裏討生活，我們卻在悠閒地把他們當作風景看，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突然，我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大約只有四歲的小男孩，他真的太小了，腳趾又黑又細，還沒有我的半個手掌大，一張臉就只剩下一雙惹人憐愛的大眼睛。他慢慢地走過每一個人，討好地望着看上去比較心軟的女人，大眼框裏好像隨時都會涌出眼淚，然後指指臉盆中的聽裝飲料，發出喃喃自語般的聲音“one dollar, one dollar, one dollar.”(後來我才知道，這句英文將伴隨我全部的旅程)他是怎麼上船的呢？這是在湖中央，而在碼頭上船時並沒有他啊。很快答案就來了，一艘只能載三個人的小船緊緊跟了上來，上面坐了一個十一歲左右的男孩和兩個七歲光景的女孩。當小船差不多離我們只有幾十公分時，女孩子站了起來，輕輕一躍就上了大船。動作十分輕捷，不管怎麼說，要準確估計好兩隻船的速度和距離，並且有很好的水性，不畏懼層層浪花，才能夠舉重若輕地完成這樣的“特技表演”。可能那些動作片明星都應該向他們請教纔是。曾經有一位遊客，想一試身手，從大船跳到小船，和他們近距離接觸一下，結果差點兒落入湖中沖涼！女孩賣的是芒果和香蕉，沒有構成業內競爭，因此三個人能夠在大船上和平共處。我想買一點小男孩的飲料，但實在怕不衛生或者會引來更多的“飛船小英雄”，只好作罷。可能很多人都有這種心理，十多分鐘裏沒有成交一筆生意。這時，小船又跟了上來，他們又要跳了！所有的人都專心致志地盯着，等待那驚心動魄的一剎。無聲又無息，幾乎只有兩秒鐘，他們就安穩地坐在了小船上，還熟練地朝長槍短炮的照相機鏡頭擺出“V”字手勢。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一點兒都沒有因爲生意的失敗而沮喪，真是有大將風範。
湖上生活雖然艱苦，但也是設施齊全，有水上學校、水上商店，甚至還有一座漂亮的水上教堂，很多人在裏面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我們來到一個水上商店參觀。結果賣香蕉的小船把我們團團圍住了。One dollar, one dollar的聲音不絕與耳。其中有兩艘船特別引人注目。一隻船上有三個小女孩，最大的有八九歲，她站着將一絲不掛的小妹妹高高舉起。旁邊的妹妹身上纏繞着一根巨大的蛇。兩姐妹大聲地說了一長串誰都聽不懂但誰都明白的話，她們在討錢，因爲她們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實在太強烈了。大姐姐的眼睛裏充滿了悲憤，好像在控訴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你們這些人坐飛機來這裏參觀我的貧窮，而我只是向你們要一美元而已，你看我的小妹妹什麼衣服都沒有啊!她們的旁邊是一隻特殊的“船”，它實際上只是一隻搪瓷澡盆。裏面坐着一位少了一隻胳膊的男孩，雖然肢體殘破，但他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和運動高手。用一隻手就可以控制“船”的平衡與前進，還要不時地用一隻大杯子向外舀水，可能他的船年久失修已經有些漏了吧。他並沒有衝着你喊叫，只是歡快地駛向你，朝你微笑和招手，好像在向你炫耀他高超的運動技術，讓你和你一起高興，然後愉悅地掏出一美元。
我沒有辦法記錄所有看到的令人尊敬的孩子，也不能向他們每一個人買東西，因爲實在太多了。我買了一串香焦，並且給那小女孩照了一張相，沒辦法，遊人的行爲總是這麼功利。以前，我曾經懷疑好萊塢明星們認養貧窮國家孩子的動機和目的，覺得他們有可能是僞善。但來到這裏後，我轉變了想法，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西方人以實際行動照顧了一部分“幸運兒”，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好過那些只會用鏡頭對準小孩子的臉，回去後向人誇耀自己攝影技術，卻不肯拿出一美元的人。
小吳哥的日出
在明信片上，小吳哥的經典造型就是三個尖尖的佛塔、池塘裏完美的三個倒影和桔紅色的霞光，我們當然要去實地考察一番，證實它是不是真的如此美麗。
清晨五點半鐘我們出發去觀日出(後來才知道太不專業了，別人四點就到了)。天色還很灰暗，我在巴士裏想象陽光一點一點將黑色的佛塔染紅，然後變幻出各種層次不同的色彩，這樣的情景一定非常震撼。十多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我們被告知去售票處拍照。於是，我腫着臉拍下了平生第一張印在門票上的照片。
跟隨導遊迷迷糊糊地穿過黑黑的長廊和城牆，眼前出現的是一片廢墟，曾經的宮殿已經化作了沉重的嘆息消失在這夜幕裏，只留下了幾扇殘破的石窗，告訴我們時間的力量。遠處就是那三座著名的佛塔，它們已經風化的非常歷害，斑班駁駁的顏色讓它的輪廓模糊，但石頭的重量又使它們顯得如此堅強，好像經得住天荒地老似的。
天空漸漸泛出了淡淡的水紅色，空地上已經擠滿了人，前後左右地移動，選擇最佳角度。前面幾排的攝影愛好者架已經支起了三角架和炮筒一樣的長鏡頭，準備隨時捕捉神的形跡。我裝腔作勢地舉起數碼相機，向遠處望了一望，設備好像很遜哦！等待中，發現與灰濛濛的石頭相比，人羣纔是五彩斑斕的風景。穿運動鞋、背大書包，一本正經的是中國人；頭上扎着花頭巾，看上去很酷的是日本小夥兒；化了精緻的淡妝，說話細聲細氣的是韓國阿姨；腳踩人字拖，不停嚼口香糖，順手摸一下女朋友PP的是美國帥哥。聯合國開會也沒有這麼齊全，那些幾世幾世的國王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皇城有一天會成爲全世界人民相聚的大操場。
佛塔很堅定，越來越強烈的太陽光只是讓它驕傲的頭顱上帶了一圈粉紅的髮帶，池塘中的倒影依然是漆黑的。我前面的一個女孩子在專注地看着取景器。爲什麼鏡中的背景是桔黃色的呢？天色分明是青色是嘛！“我放了濾光片啦！”哎，真是無知，原來明信片中的奇異光線是人工的傑作！這時，另外一道別致的風景躍入我的眼簾，高高的臺階上坐着一位美女。她的個子很高，肯定超過170公分，金色的捲髮隨意紮起，旁邊的短頭髮散落在白色長袖襯衣上，褲子是淺咖啡色。按理說，她的膚色和衣服顏色和黃土非常接近，應該不顯眼的，但她的體態和神情太吸引人了。只是靜靜坐在石頭上，一言不發，沒有同伴，沒有相機，她專心地望着遠處。細長的雙腿彎着，同樣細長的胳膊支在膝蓋上，線條優美極了。一會兒，她抽起了香菸，輕輕吐出一個個小圈，被風吹向佛塔，從側面看去好像是她在對這些歷經風雨的大石頭一訴衷腸。這樣詩意地將自己和風景融爲一體的女人一定是法國來的吧！
就在我對太陽的升起有一點兒失望的時候，它在佛塔的背後悄悄地露出了頑皮的小臉。柿子一樣的紅，就像小孩子玩累後奔發出的健康色。十幾秒鐘後，它開始用力地燃燒，要散發出所有能量似的，鍊鋼爐一樣的狀態，讓人不能直視，我落下了眼淚。人羣騷動起來，池塘邊的人手忙腳亂地奔向太陽的方向，倒是我這個設備簡陋的人在不經意間佔得了先機。佛塔還是沉默，任由陽光肆意地在它殘缺的身上跳舞，有些地方明豔動人，有些地方蒼勁有力。它在這裏太久了，和太陽是好搭檔呢，寬容地讓喜歡光影效果的人們有一展伸手的機會。着什麼急呢，我的孩子，我已經在這裏一千多年了。歲歲年年，年年歲歲，容顏不在，不過我還是會爲你堅持下去，變化出更多值得回憶的畫面。當你也韶華已逝時，翻過一張張的照片，會不會想起這個涼爽的早晨和我奇妙的相遇，會不會想起這些可愛的人們，會不會想起你對着太陽悄悄許下的心願。
七點多鐘了，該吃早餐了。太陽知道了我的心思，讓氣力向四周散開，光線是白白的，它變成一個金光燦爛的荷包蛋。打擾了小半日，我也該走了。謝謝你，小吳哥，謝謝你們，和我一同看日出的人。
纏綿的樹與石
塔布隆寺是電影《古墓麗影》和《花樣年華》拍攝的地方，梁朝偉對着大樹洞說出了自己的祕密，羅拉在一堆亂石間穿越，所有的人都用纏綿到窒息來形容這個鬼魅的寺廟。事實證明，大導演的眼光的確精準，這個生命與時間造就的地方，是抒發悲傷感情的絕佳之處。
人類從遠處的荔枝山採來一塊塊的巨石，運用槓桿原理讓大象把它們高高疊起，然後雕刻成美麗的女神、強壯的天神、精巧的花窗。層層狹窄的階梯會讓人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因爲這是他們供奉神的地方，是他們表達對生命渴求的地方。在這個平原之地蓋起一座寺廟山，人的想象力和智慧超越了自然。但是樹不答應，一些種子從鳥的嘴中降落到這裏，在石頭的縫隙裏安了家。熱帶的氣候讓它的生長格外有力，樹根像一隻張開的手緊緊抓住石牆，然後深深地扎入土地。枝椏高高地伸向天空，有些還插入較低的護欄，讓它破碎、跌落。那些空心樹沒有一片葉子，只有慘白慘白的支幹，石頭的存在讓它的呼吸變得非常困難，彷彿死去一般，但雨季到來時又會恢復生機。幾百年後，叢林漸漸將這裏覆蓋，更多的石頭被樹切割，戰火中它變得更加破敗不堪。
即使這樣，人們也沒有將它遺忘。過去，很多貧窮到一無所有的人，不惜觸犯神靈，砍下佛頭，換取生活所需。現在，這裏被遊客攀爬、翻越，做成了一張張圖片，從而吸引更多的人。爲了保護精美的雕像不被更多的破壞，各國文物保護組織來了，他們除去了長得過於高大的樹。順便，叢林中名貴的樹木也被砍了下來，做成傢俱和地板放在富人的花園裏。我就在住宿的飯店裏，驚訝地發現從天花到地板全部是蟻木做成的房間，甚至連臺燈座都是木頭的！
看來樹與石纏綿了幾百年的風景終究敵不過人類的貪婪。不知道這裏還能拍幾部電影，還能保守多少人的心事，還能磕破多少個膝蓋，或者我們已經是所剩不多的幸運者，還可以聆聽這一首哀傷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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