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犬師李達明
也許是長期和動物生活在一起的原因,馴犬師之間很少講話,交流大都通過手勢和神態完成。走進訓練場旁邊的一間小屋,我見到了李達明,他是目前國內最好的馴犬師之一。
南都周刊記者劉子超深圳報道攝影石濤
深圳市翔鵬寵物訓練學校位於這個城市的郊區,驅車過去,單調乏味的路上隨處可見布滿灰塵的棕櫚樹。入口隱在南頭檢查站右側,旁邊是一家破舊的加油站。學校有著暗灰色的金屬大門,四周圍著鐵絲網,不時有火車鳴著汽笛從外面緩緩經過。
在緊鄰大門的辦公室門口,我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只正在熟睡的德國黑貝。
也許是長期和動物生活在一起的原因,馴犬師之間很少講話,交流大都通過手勢和神態完成。走進訓練場旁邊的一間小屋,我見到了李達明,他是目前國內最好的馴犬師之一。
小狗摩登
李達明摘下棒球帽,揉了揉雜亂的頭發。這間小屋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一臺21英寸電視機和四個狗籠。他安身於他所建立的這個小世界裡,像是生活在一顆孤獨而遙遠的星球上。
李達明1953年2月出生在重慶,在那裡經歷了『文化大革命』、戀愛、結婚、離婚和失業。1999年,從重慶巴縣紡織機械專件廠下崗後,一無所有的他把自己裝扮成馬戲團的小丑,帶著四只小狗到全國各地進行流浪表演,以取悅觀眾。
他自幼喜歡狗,多少年來,狗是他最忠實的伙伴。他自創了一套馴狗方法,比如,可以讓狗開門、取報紙、給病人拿藥,甚至在ATM機上取款。
『45歲以前,我從沒離開過重慶,』李達明重新戴上棒球帽,『45歲以後,我走過中國很多城市。』他的目光注視著窗外,火車的鳴笛劃過學校訓練場,像記憶劃過渾茫的大海,留下一條白浪。
『很久以前的事了,』李達明笑笑說,『我對時間的概念一直比較模糊。』他在講他進入馴犬行業的機緣。
那是1999年春天,喧鬧的工廠突然寂靜了。幾場冷雨後,廠區的道路上長出了綠草,昔日飛轉轟鳴的機床上結滿蛛網、長滿鏽斑。
啪!——啪!——啪!——啪!急速墜過窗口的花盆,在窗下摔得粉碎。喧鬧聲、門窗破裂聲、狠狠的怨恨咒罵聲、急促離去的腳步聲,漸漸稀疏、漸漸寂靜。
這幢51個房間的單身工人宿捨,每個房間都曾住過四個工人,但現在就只剩下七個無家可歸的四五十歲的老工友。李達明就是其中之一。
初春三月,熬過寒冬的山岡,掙紮出少許的綠意。李達明的生日過後不久,一天傍晚,敲門聲響過,進來一位小姑娘,因為要外出找工作,懇請李達明暫時代管抱在她懷裡的一只黑白小狗。
李達明默默走到樓下,掃淨一間空屋,在牆角放置好紙箱,鋪上兩件舊衣,擺放食碗、水碗,小狗就這樣住下了。接下來就是每天的喂食、換水、遛狗……一個月過去了,他們倆誰也不曾正眼看過對方。李達明說,他只是依稀感覺到小狗身軀有些單薄,冷漠的眼裡飄浮著懮愁。
牛毛細雨,飄灑了整整一個星期,夜色漸漸濃重,整天懶得進食的李達明躺在潮濕的被裡,心底彌漫著失業的孤淒。門輕輕地開了,小狗輕快地跑到床前,輕巧一縱,跳上床、埋著頭、顫抖著,爬到他臉旁,冰涼的身軀顫抖著。李達明輕輕撫摸著小狗寒冷瘦削的身軀,輕輕地給它蓋上被子。
李達明給小狗起名叫摩登。摩登長著一副狐媚優雅的蝶狀嘴臉,兩耳尖微垂,油黑敏銳的鼻子,烏黑的眼睛閃爍著慧黠的光芒,兩塊漆黑的蝶狀斑鑲嵌在雪白的脊背和臀部上,每當它奔跑起來,就好像有可愛的黑蝴蝶在雪白的身上飛舞嬉戲。
外出找工的姑娘再也沒有回來。李達明漸漸把摩登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無論刮風下雨,他每天都要帶著摩登到公路旁商店的屋檐下,借著昏黃的街燈進行快樂而艱辛的訓練課程。摩登是個聰穎、堅韌的好姑娘,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就學會了許多獨創的滑稽摩登狗小品節目:摩登小管家、賣花姑娘、酷狗籃球、義犬越火救主、我是開心的滑板狗、聖誕鹿拉車、兩個巡邏兵、佯跛佯死等,深受住地附近居民的喜愛。
流浪生活
2000年9月,『重慶青年報』上刊登了一則消息:將在國慶節舉辦重慶市首屆犬展犬賽,在朋友的鼓動下,李達明來到報社報名參賽。他躊躇地告訴報名處的工作人員,他家有一條叫摩登的小狗,它會打籃球、跳舞、推嬰兒車、跳圈、裝跛、裝死、給主人取拖鞋、為主人送藥、送鬧鍾叫主人起床等二十幾個節目,但它不是純種,自己更拿不出二百元報名費。工作人員都興奮地對他說,我們不收你的報名費,請你的小狗為大賽做表演,明天你就帶小狗來表演一下,我們好給它照相、報名。
第二天天不亮,李達明擔著一大擔道具,帶著摩登乘坐第一班到達市區的公共汽車,來到報社。那天,報名處來了許多名貴的外國洋狗,高貴、優雅、漂亮……沒有人看摩登一眼。可當摩登展現出一個接一個令人們驚奇的滑稽節目時,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圍觀的觀眾擠滿了走道,驚呼、歡笑、贊嘆聲一浪高過一浪。
李達明說,那一刻,他感覺好像有一道天堂聖潔的光照亮了他的生活,讓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47歲依然無家無業的他,開始了馬戲團般的馴狗表演生涯。
李達明坦言,幾年的流浪演出,最焦慮的是每次帶著小狗進行長途旅行。在貨車車廂裡,空氣滯重沈悶,貨物堆積如山,把狗一放十幾個小時,他放心不下。對他來說,每一次旅行,都無異於一次心靈的煎熬。
他的狗已經從一只增加到近十只。為了能在火車上照顧狗,他只能破費。每一次都要湊錢買上兩條好煙四處打點,給裝卸工、列車員敬煙,為的是能讓狗籠擺在貨倉門口較通風的位置。
一年夏天,李達明應邀到武漢進行演出。貨車車廂裡悶如蒸籠,他一進去就看見自己的愛犬摩登趴在地上、伸著舌頭艱難地喘息著,旁邊是一灘嘔吐的痕跡。李達明知道摩登中暑了。在狹仄的車廂裡,李達明汗流浹背地把摩登的籠子移到稍稍通風一點的地方,但在潮濕的牢籠裡,那效果不過是杯水車薪。當夜幕慢慢降臨,夜風終於從車廂的縫隙裡滲進來。李達明給狗們喂了食物和水,在狗籠旁一坐坐到天亮。
他漸漸有了名氣,開始有人邀請他來演出。但大多數時候,演出叫好不叫賣。『現場很熱烈,但一天表演下來,掙到的錢卻幾乎連買狗糧都不夠。』一年又一年,他過著快樂但辛苦的流浪藝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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