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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他讓士兵把帳篷扔下了車,『今晚不要睡覺了!』
在『死亡之弧』中和生命賽跑,被稱為『鐵軍』的中國軍人在亂石橫飛中奔往理縣,卻是虛驚一場。
軍車在塌方中『飛』了過去
從北方駐地空投到成都,再轉乘汽車從成都經雅安、寶興、小金到馬爾康,汪立宏和他的濟南軍區某紅軍師炮兵團目標就是汶川。自從5月15日晚9:30,從馬爾康去往汶川的公路被打通之後,這是第一支從西線進入理縣、汶川災區的救災部隊。
汪立宏是這個炮兵團的政委,他的部隊是有名的、不輕易出動的『鐵軍』。在米亞羅鎮,炮兵團的車隊被攔下了。
5月16日下午,理縣薛城和通化之間發生5.9級餘震,剛剛通車的公路又因塌方而中斷,所有車輛都被交警攔住。
汪立宏焦急萬分。一路上,他已因各種原因批評了乾事、參謀、司機,言辭激烈甚至帶髒話,來四川,汪立宏和團長是向師黨委寫了請戰書的,他的士兵則向團裡寫了血書,這種近乎原始的誓師方式是『鐵軍』傳統。
他的團已經有一百多人的小分隊先到了理縣,但是其他團可能已經有部隊從都江堰方向先到了汶川,他不希望落後。
汪立宏讓部隊停車待命,自己去塌方路段看看地形。十多分鍾後,他的車回來了,塌方路段還在不斷飛石,隨時還有塌方危險。
他把所有司機集中起來說,部隊不能在這裡停留,必須衝過去,辦法就三個,一是保持車距,二是快速通過,三是不要猛打方向盤。
車隊在交警驚恐的眼神中出發了。但在距離塌方路段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坐在開道車裡的汪立宏突然讓車停下了。四十歲出頭的羌族婦女祁陽琣正站在已經開裂的路邊痛哭,眼前的飛沙走石擋住了她回家的路。
地震時,她正在成都賣櫻桃,兩個兒子則在桃坪羌寨上學,地震發生後,她從成都奔往米亞羅,希望能早點走到桃坪,知道兒子生死。祁陽琣說,聽說理縣死了很多人,前一天又有大餘震……
汪立宏把祁陽琣帶上。在一陣馬達轟鳴之後,他的吉普車第一個衝向塌方路段,人們從漫天灰塵中隱約看到,車在坑坑窪窪高低不平的路上顛簸前行,有時4個輪子全離地,他的車後,一串碎石從山上衝下……
看到政委衝了過去,車隊也一輛接一輛地跟上。這是一段長達1公裡的連續塌方路段,路邊到處是被砸爛的車,間或有邊抬頭看山上碎石、邊衝過來的受災民眾。
『討』任務
車隊全部通過了塌方路段。在塌方路段的那一頭,是長達一公裡的車龍,以及眾多等候通過的行人,大多衣衫襤褸,滿臉泥灰,目光焦急。
接下來的古爾溝、高家莊的塌方路段比米亞羅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古爾溝,一輛軍車被飛石砸碎了玻璃,另一輛軍車險些被塌方的土山掩埋,駕駛室裡的士兵劫後餘生,滿臉是泥。考慮到祁陽琣的安全,汪立宏不得不把她趕下了車。
下午4點,炮兵團的車隊在理縣縣委門前停下,汪立宏跑進縣委大院,著急地打聽他的先遣隊的下落。
此時,理縣縣委裡一片忙亂。大樓前的草坪上,搭起了兩個帳篷,縣委書記蔣剛和縣委、縣政府機關都在帳篷裡辦公。
看到汪立宏,忙得焦頭爛額的蔣剛讓工作人員給他們安排駐地。這讓汪立宏很驚訝:『我的任務是去汶川。』
蔣剛遞給汪立宏一張紙條,這是阿壩自治州州委副書記陳貴華5月17日電話中作出的安排,要求濟南軍區通知前往汶川的部隊速回理縣,後面部隊也按指揮部的要求留在理縣,接受地方搶險任務。
汪立宏沒多問,他向上級匯報之後,立即命令部隊就地駐紮,開始向蔣剛討任務。
蔣剛介紹的情況令人擔懮。理縣道路交通、通訊、供水、供電震後全部中斷,目前正在搶修中,本已基本恢復基礎路面,但5月16日下午的強烈餘震又給道路雪上加霜,聯系全部中斷。高半山上很多老百姓正在淒慘中。
蔣剛給汪立宏開列了一個包括薛城、通化、桃坪、上孟、下孟、蒲溪等六個鄉鎮的名單,他說,這些地方受災都很嚴重,人員傷亡不明,看部隊如何展開營救。
『「鐵軍」不就是乾這個的?』
正當蔣剛向汪立宏交待任務時,外界對理縣的擔懮越來越大。
5月16日13時25分發生的5.9級餘震,震中位於理縣薛城鎮與通化鎮之間。由於通訊中斷,阿壩州應急辦主任何?說,到5月17日,還無法了解理縣的上孟、下孟鄉的最新災情。在成都和汶川抗震救災指揮中心,人們也無法獲知下孟的消息。
汪立宏決定把自己帶來的三百多人分散到6個鄉鎮,自己則去離汶川最近的桃坪,但理縣政府必須提供各個鄉鎮的基本情況,並配備向導。
下午6點,理縣政府給炮兵團帶來的任務是讓炮兵團給6個鄉鎮的村民送糧食,並把被困的財物搶救出來,衛生隊長黃華民很著急:『我們首要的任務是救人。哪有人員傷亡就讓我們去哪,搶救財產慢慢來。』汪立宏也說,首先還是救人吧。
縣政府工作人員面露難色:『現在有人員被困和失蹤的就是兩個地方,一個是下孟鄉,一個是薛城鎮。』『好,那我們就去下孟和薛城。』汪立宏興奮地說。
發生在下孟鄉的險情是直接從四川省抗震救災指揮部傳過來的。有一支300人的施工隊被困在下孟鄉山中的仔達電站1號支洞,至今杳無音信,而薛城鎮的險情則來自縣指揮部,祁家寨的村民被困在高山已經好幾天,已經斷水斷糧,急需營救。
『可是天馬上就黑了。到下孟有35公裡,到薛城有15公裡,都是山路,沿路都有塌方和飛石,祁家寨還要徒步翻山纔能進去,晚上很危險。』
『「鐵軍」不就是乾這個的?』汪立宏吩咐手下,『把一營長和二營長叫來,一營去下孟,二營去薛城,車加滿油,馬上出發。』
300人!被困山洞5天!這樣的災情把一營長丁喜水和衛生隊長黃華民嚇了一跳:『一般情況下,女人可以生存7天,而由於新陳代謝比較快,男人只能生存5天。』他對一營長說,別耽誤了,馬上走。
一營長丁喜水帶著70名戰士,乘2輛卡車出發了,臨走前,他讓士兵把帳篷扔下了車,『今晚不要睡覺了!』
『他們是想瞞報吧』
從理縣經過薛城再轉向下孟鄉的路並不比之前的路好走多少,到處是塌方飛石,沿路常見到被砸得稀爛的平房和車輛,15公裡足足開了2個多小時。讓丁喜水驚奇的是,這個山鄉居然有電,而且老百姓們並無災後的驚慌,他們甚至攔下軍車,硬往車裡扔了一箱方便面和一箱冰紅茶,仿佛他們並不是受災者,而是施救者。
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70名軍人,正在下孟鄉政府辦公室裡邊抽煙邊看電視的副縣長葉平和鄉黨委書記歐陽平嚇了一跳。
『什麼?300人被困在仔達電站1號支洞?我們怎麼沒聽說?』葉平和歐陽平面面相覷,捏煙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抖起來,『他們不是早就撤下來了嗎?』
這是一個刻不容緩的時刻,縣政府的工作人員和丁喜水都有點著急了。丁喜水脾氣有點躁,他操著河南口音說:『你們趕緊去問問,去問問!這裡有省指揮部專門發的指示。』
歐陽平接過省裡的通知看了半天,終於稍微緩過一點神來,他聲音有點發抖地對丁喜水說:『請不要著急,我們馬上去了解清楚,我們馬上去了解。我們所知道的,山上本來確實有電站施工人員在施工,但是前幾天就已經撤下來了,上面應該沒有人了。』他叫來工作人員安排營長休息,自己和葉平帶著幾個民兵一起走出鄉政府。
兩個人走出去沒多久,士兵之間已經開始了議論。發生在下孟鄉的這一切看起來越來越讓人擔懮:300人被困山洞,生死不明,省裡都知道情況了,鄉政府卻說一無所知,十有八九他們是想瞞報吧。
丁喜水也顯得很著急,他通知所有士兵,呆在車上別下來,等候命令,隨時出發。天已經黑了,周圍的群山時時傳來隆隆的響聲,如果這時候開始上山,士兵生命安全很難得到保證。
虛驚一場
不到半小時,歐陽平和葉平一起回來了。他們開車找到了仔達電站的老板。
『誤會,誤會,實在是誤會!』他倆帶回來的結果是,仔達電站根本沒人被困,總共三百多人,早已經安全下山,現在正住在各個防震棚裡。
葉平解釋說,地震發生時,仔達電站1號支洞確實有二十多個人在施工,地震發生後全部下來了。是有些家屬不了解情況,以為是困在山裡了,所以纔會向省指揮部報信。
弄清了真相,丁喜水長出了一口氣。
下孟鄉是一個坐落在群山中的鄉,地震發生當天,正是當地傳統的祭山節,老人們都在屋外河邊祭奠,男人除出去打工,就在山上挖蟲草,婦女則在學校參加那天的家長會,在房子裡的人不多,地震只造成3死1傷,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5月17日,住在高半山的村民全部轉移到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由於下孟是成都的蔬菜基地,糧食和蔬菜供應還算充足,但缺少藥品。因為能看到電視,人們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卻無法將內部的信息傳出。
為了犒勞部隊,這天晚上,下孟鄉的村民們燒了大鍋飯、大鍋菜和大鍋湯。丁喜水和他的戰士們吃到了六天來的第一頓熱飯菜。
這一夜,下孟鄉餘震6次,午夜一點左右的那次震感強烈,葉平衝出辦公室大喊:『地震了!地震了!』但是應者寥寥,無論是村民還是戰士,都依舊沈浸在夢鄉之中,直到天亮。
5月18日一早,下孟鄉一輛挖土機開道,歐陽平把一營送往薛城,走到半路,一輛軍車拋錨了,士兵們不得不下車步行。在薛城鎮的鎮口,一營長丁喜水碰到了二營長王煥兵和他的戰士。
王煥兵說,他們一進薛城鎮就碰到了仔達電站的老板。那個老板說仔達電站根本沒有人被困,但是由於沒有通訊手段,王煥兵沒辦法通知丁喜水。
讓丁喜水更吃驚的是,二營也沒有上山搜救,而是駐紮在薛城鎮,在軍車裡過了一夜。
王煥兵的經歷與丁喜水相仿。部隊找上門來也讓薛城鎮鎮長嚇了一跳,因為他們也沒聽說祁家寨有人被困。為了證明情況屬實,薛城鎮抗震救災工作隊還專門給縣抗震救災指揮部開了個證明。
兩個『空趟』讓丁喜水和王煥兵相視而笑。折騰了一夜,跑壞了一輛車,一個人沒救到,卻叨擾了村民一頓飯。丁喜水說,誰也不希望真有人被困,他現在擔心的是,由於通訊不暢,無法與政委聯系,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裡。
就在5月17日的晚上,汪立宏確信,理縣人員傷亡並不大,他帶著三營連夜穿越塌方路段,趕到汶川,5月18日早上,他帶著部隊翻越海拔3000米的高山,給蘿卜寨的被困村民送去了3000公斤物資。而一營和二營,在5月18日下午終於等到了隨後趕來的團長,在理縣就地展開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