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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間突然出現一座百米深的堰塞湖,上千逃難礦工和群眾在湖邊上一籌莫展。
沒有飛天翅膀,沒有諾亞方舟,能找到的工具不過輪胎和門板。渡,還是不渡?
5月18日下午5時左右,南方周末記者在四川省綿竹市漢旺鎮絕緣橋,看到了這樣一幕:
『你可回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嘍!』吳平德的妻子抱住吳平德,撲在他身上失聲痛哭。
記者面前的吳平德,雙眼通紅,布滿血絲,頭發如生長多年的野草,黑色的汗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衣服、褲子均被泥土覆蓋。吳平德仿佛剛剛從地獄中走回人間。
這樣的描述並不誇張。由於大地震,坐落於深山之中、離震中很近的漢旺鎮清平鄉道路幾乎完全摧毀,完全成為一座『孤鄉』。更可怕的是由於天崩地裂的山體滑坡,原本有河流通過的兩座大山在瞬間合二為一,堵住了以前奔流而下的河水,形成天然大壩,使原本通往山下的盤山公路頃刻變成水面長達上千米的汪洋。這就是堰塞湖,當地百姓稱它作『海子』。
川路公司二崗橋礦段礦工吳平德和同伴一起,從5月13日起,背起一點炒熟的乾米,在暴雨和泥石流中出發,翻越無數座剛剛塌陷的或者崛起的新山、舊山,扒著從汽車上卸下的輪胎,游過長達千米的堰塞湖,徒步六天五夜,終於走出地獄之門。
和吳平德一樣,龍蟒集團龍林公司2145中段礦工宋光成也是幸運者。他和同事們一起走到堰塞湖後,借助木板,賭命游過了堰塞湖。當時湖邊已經聚集了上千名逃難的礦工和群眾。
地震發生時,清平鄉僅大的煤礦公司就有四五家,加上諸多小礦,慘烈的地貌變化令數千礦工和群眾被圍在深山,與外界聯系完全中斷,命懸一線。
分批逃出去的吳平德和宋光成們,終於把消息帶給外界的救援部隊。
『世界末日』到來
宋光成比吳平德更早逃離死亡之谷。5月12日,由於停電,他和礦友並沒有下礦乾活。下午2時28分,在工棚裡休息的宋光成只覺得地動山搖,人怎麼也站不穩。往外一看,幾秒鍾的功夫,山塌地陷,兩座山甚至三座山瞬間變成一座山。四周亂石翻滾,讓人感到世界末日的到來。『石頭滾得好凶噢!』宋光成回憶說,『我們小組有23個人,大家四處亂跑。我是個小工頭兒,就喊大家不要跑,會被石頭砸死。』
大震後,2145中段共一百三十多人集體撤到相對平穩地帶,在極度恐懼中繼續感受著當天下午上千次的餘震。入夜,雨下了起來,一百多人瑟瑟發抖地坐在一起,絕望的悲涼在人群中聚積、蔓延開來。
通訊斷了,電本來就停了,地震之下短期內也完全沒有恢復的可能。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寒從心起。
不知是誰提議燒輪胎取暖,大伙都覺得是個好主意,一行人把汽車輪胎卸下來點燃取暖。沒有人敢睡工棚,因為餘震每一兩分鍾就來一次。好在還有平時儲存的食物,吃水的井也沒有被破壞。
『當時我們大家聚在一起分析,想到路毀成這樣子,外面的人沒法來救我們,只能靠自救。』宋光成對本報記者回憶。當時光龍林公司就有七百多人被困在大山裡。
烤火取暖的同時,宋光成和同事們開始把黃豆、碗豆、大米炒熟,每人分三四斤,准備做成自救下山的乾糧。
14日早晨5時多,天還沒亮,但持續一天多的大雨已經停了。包括宋光成在內的一百三十多人大部分開始集體下山。後來這支隊伍與龍林公司其他礦段八百多人匯到一起,還帶著三四位傷員。
『我們有三個輕傷員,一個重傷員。重傷員腿骨折了。我們用木頭和編織袋做成擔架,把傷員與擔架包裹在一起,大家輪流抬著他。地震之後地形幾乎完全改變,公路完全消失,岩石陡得怕人。』宋光成對本報記者說。
賭命渡『海子』
吳平德比宋光成出發得更早。他與同行的清平鄉棋盤磷礦礦工李興科、馬家富於13日早晨冒雨出發。一路上不時遇上餘震,大山好像在追著他們垮,以前熟悉的世界完全變了樣子。走了整整一天,翻了許多座山,繞來繞去竟又繞回了出發時的工棚。
一行人沒有泄氣,14日一早起來又開始艱苦的找路工程,不幸又是失敗而歸。15日,繼續找路,繼續用腳尋找生的希望,終於在16日來到了中間站紅綢磷礦部。
在這裡,他們碰到了被砸斷腳的傷員,大家馬上給他煮了一些稀飯,鼓勵他等待救援。吳平德一行則繼續出發,於17日走到小木嶺伐木廠。在這裡,他們面前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子』。『「海子」所在地,過去實際上是盤山公路,由於地震形成巨大的堰塞湖。最窄的地方幾十米,最寬的地方有幾百米,總長大約有一兩千米,深也有上百米,而在以前,「海子」下面就是盤山公路。』李興科對本報記者回憶,『就在這個小木嶺,聚集了上千人,大家都過不去。』
這些焦急無望甚至對生還失去希望的人們把最後一線希望交給了李興科他們。李興科和吳平德卸下一輛車的四個輪胎,和另外兩個膽大的同伴扒著劃過了『海子』。
宋光成雖然晚一天出發,但是由於沒走冤枉路,最後也在17日走到了『海子』。他們選擇了卸下伐木場的一塊門板,讓不會水的同事躺在上面,他和另外四個人一起邊推門板,邊劃水游了過來。『當時我們就想好了,呆在裡面也是等死,不如賭命一把。』李興科對本報記者說。
記者了解到,還有的生還者將伐木場的木屋拆掉,把卸下來的木頭與油桶做成簡易木筏,劃兩個多小時纔劃了出來。堰塞湖的終點是黑洞岩。出了黑洞岩,走四公裡達到清平鄉,再走差不多十幾公裡纔能到達記者所在地絕緣橋。絕緣橋是盤山路的終點。『如果下暴雨,「海子」很可能被衝垮。』5月17日走出死亡之谷的龍蟒集團礦工馬家全對本報記者說。他是馬家富的哥哥。記者問他:『你的家人見到你時是不是也都哭了?』『哪裡呀?她們可高興了,笑都來不及呢!』馬家全說,他在山上最想念的就是老婆、孩子:『她們一定非常著急,為了她們,我也得走出去!』
-後記:
5月17日,本報記者第一次到達絕緣橋時,看見幾十位海軍陸戰隊官兵正在通過各種方式營救被困礦工和群眾。但由於山高路險,餘震不斷,營救工作異常困難。幾十位受困群眾的家屬圍住記者,聲淚俱下地向記者講述他們對親人的擔心與焦慮,希望能派空軍空投食物,維持被困人員的生命。本報記者隨後致電四川省軍區抗震救災總指揮部,希望能盡快向該地區空投食品。
第二天,本報記者再赴絕緣橋時,看到軍用飛機不時從頭頂飛過。被救出的礦工家屬說,被困群眾陸續接到空投食物。目前軍隊已經打通一條繞過『海子』的生命通道。5月20日,中國民航使用米-26這一世界上最大的直昇機,將110名災民從綿竹市清平鄉空運至廣漢。截至發稿時,受困群眾大部分已被救出,救援工作仍在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