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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演推出的《西廂記》《韓玉娘》《劉蘭芝》《金山寺·斷橋·雷峰塔》(簡稱《金·斷·雷》)《楚宮恨》等5出戲,有兩個共同的特點:一是都屬於京劇歷史上的名劇或曾在舞臺熱演的大師、流派代表劇目,在演唱藝術上具有很高的欣賞和保留價值,而且有的戲在上個世紀新中國成立以後的50到60年代初期,或作為傳統劇目進行過整理和改編(如《劉蘭芝》、《楚宮恨》),或就是當時的新編劇目(如《西廂記》),為老觀眾所熟悉;二是多年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戲又大都闊別舞臺已久或鮮見以全劇的形式演出,熱戲轉冷,只有劇中的一折或選場偶爾露演,倒是一些精彩唱段在民間傳唱不絕,往往觸發著人們對原劇的記憶和關切之情。這次,經過新的改編、錘煉的5部名劇以新的風貌重現於舞臺,無疑會給新老觀眾帶來欣喜和愉悅,同時,作為多年來未見的對傳統劇目改編成果的集中展示,也會使京劇傳統劇目的挖掘整理再一次受到新的關注。
京劇傳統劇目原本是極為豐富多彩的,有『唐三千、宋八百,唱不盡的「三」(國)、列國』之稱。1957年出版、1963年增訂的《京劇劇目初探》,收入劇目1383出,而1989年出版的《京劇劇目辭典》中,則達5300餘出,減去同劇異名的重復劇目,大致還有4000餘出。如此浩瀚的劇目擁有,為中外劇種所罕見,是我們常講的京劇藝術博大精深、絢麗多姿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一筆豐厚而珍貴的藝術財富。然而,近些年來,京劇舞臺卻一直苦於劇目單調貧乏,實際演出劇目不過數十出,總是一些熟戲演來演去,大量的傳統劇目流失或瀕臨失傳,甚至某些名劇和年代並不久遠的新編戲也處於擱置、輟演狀態。京劇這種廣有家財而又在劇目上捉襟見肘的困窘局面,在很長時間裡不能滿足觀眾的欣賞需求,而且危及到了藝術的傳承和繁榮。究其原因,應該承認是多方面的,就劇目本身而言,優勝劣汰,有些先天不足和內容、形式存在重大欠缺的戲的消失是很自然的事,有些戲的所謂『冷』或由熱轉冷,也各自有一定的成因,但在後者中間,確有相當數量的劇目具有很高的欣賞和保留價值,蘊含著很強的藝術生命力,只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顯露出這樣和那樣的不足或不適應。首先是一劇之本,還有著不同程度的加工、錘煉餘地。由於歷史的局限,一些劇目節奏緩慢,劇情前後重復、拖沓,過於冗長,傳統戲則普遍存在詞句不通,為了合轍押韻而拼湊『水詞』的問題,還有的人物行為、情節安排前後矛盾,不合情理等等,劇本的這些缺憾越來越與精美的表演藝術不相適應,難以被當代觀眾所接受,造成許多內容很好也不乏精彩表演和唱段的劇目曲傳而戲難傳。於是及時而認真地挖掘、整理和改編,就成為了為這些塵封的優秀劇目打開時代通道的當務之急。
為此,李瑞環同志多次呼吁要重視傳統劇目的挖掘整理,並且強調從一劇之本的加工、改編入手,適應時代和觀眾的欣賞需求。他在繁忙的政務之餘身體力行,早在20世紀80年代策劃實施天津市青年京劇團『百日集訓』時,就致力於劇本的修訂、整理、改編工作,多年來傾注了大量心血,這次匯演展示的是其中的一部分,是他投入精力最多,全劇整體修改量最大從而也最具影響的改編劇目。
在改編中,他堅持『先繼承後發展、繼承與發展相結合』的一貫思路,不是為改而改,而是堅持從劇目實際和時代、觀眾需要出發;不是隨意變形,改得面目全非,而是堅持京劇還是要姓『京』,尊重京劇藝術的本質特征和前人的創造成果,保留劇種傳統樣式,保留原劇藝術精華,保留故事基本走向和主要人物關系,保留雅俗共賞的藝術品格。與此同時,順應時代發展和觀眾審美要求,順應戲曲藝術精品化的必然趨向和發展規律,針對具體劇目具體分析,有的放矢,對全局從主題思想到情節結構、人物塑造通盤謀劃,巧為剪裁,在文字上精雕細琢,芟除枝蔓,減少重復,增減並改,補缺潤色,在全劇精煉中,使得主要人物形象和核心唱段得到了強化和豐富。
《西廂記》1959年由著名戲劇家田漢改編,中國京劇院、北京京劇團聯合演出,張君秋、葉盛蘭、杜近芳等聯袂主演,文學性和藝術性都有相當高的水平。但由於原劇過長,需演4個小時,演過幾場就停演了。『文革』後張君秋把配角的戲減了一些,仍嫌冗長,劇情也有不順之處。李瑞環同志為讓名劇重現舞臺,對全劇的立意、結構和人物形象通盤斟酌,對原劇的精彩場次、唱段和對白,能保留悉數保留,又通過修改突出主題,精心布局,著力刻畫人物性格,精益求精。原劇本受當時『左』的思潮局限,以『大團圓』結尾,與劇情互相矛盾,造成鶯鶯的性格前後不一,改編本結在『長亭送別』,留下含蓄、深沈而令人回味的懸念,突出了全劇的反封建主題。改編本刪掉了『送別』後的三場戲,加上前面的精煉,把原劇從16場壓縮為12場,演出僅需兩個半小時,不僅無損原意,而且給女主人公崔鶯鶯以更多的筆墨,使她的性格更為鮮明、豐滿。『鬧簡』一場,為鶯鶯加了『睡沈沈相思夜未眠』8句唱,抒發了其煩悶、思念、怨懣而又無奈的悲惋心境;『賴簡』一場加了『盼相見即相見又怕相見』唱段,把她內心對愛情的憧憬與羞澀,盼張生又怕來早,依托紅娘又怕她知後傳揚出去的幾層矛盾心情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另外,『送別』一場為張生加寫了新的唱段,傾訴被迫趕考的內心痛苦和對世道不平的懮慮,給全劇的悲劇性結局做了更為有力的鋪墊。
《韓玉娘》改編自梅派名劇《生死恨》。《生死恨》創演於抗日時期的1936年,梅蘭芳在劇中表現了宋代女性韓玉娘在戰爭中的悲慘遭遇和堅貞不屈的愛國情懷,激起了觀眾的強烈共鳴,轟動一時。劇中清麗委婉、細膩深沈的大段[二黃]唱腔,也隨之作為梅派經典流傳開來。但後來全劇漸漸演得少了,癥結在於劇本,梅蘭芳雖多次修改,認為『始終不是理想的范本』。缺憾一是重點情節設置不盡合理,二是人物性格前後不夠統一,三是故事冗長、拖沓,前半出基本上是交代背景,多屬於過場戲,缺乏吸引力。改編本從整體布局、人物性格到情節安排都做了較大的改動,采取『保、減、加、改』的方法,『保』是以極為珍惜的態度,保留原劇的演唱藝術精華,並力求予以完善。『紡紗』一場的[二黃]唱腔完整保留了下來,並對入夢與丈夫程鵬舉相逢的情景加以渲染,增強了藝術感染力。末場別出心裁的[反四平調]則留腔改詞,與人物的特定心境更為貼切,道出了玉娘感傷、無奈與向往交織的心聲。『減』是減去與劇情主乾、主要人物無緊密關聯的場子和角色,解決冗長拖沓。刪去原劇的前4場,背景、前因由韓玉娘在逃亡過程中倒敘出來,既精煉了劇情,又衝淡了原劇中有傷男、女主人公形象的告密環節。『加』是添加筆墨潤色重點場子,著力塑造主要人物。改編本由原劇的14場縮減為6場,其中5場戲都圍繞著刻畫韓玉娘的藝術形象,充分表現她既有愛國情懷,又重情守義的我國古代婦女的高尚品格,可親可敬,感人至深。『改』是對幾個人物的改動和調整。程鵬舉原由小生應工,與劇情年限跨度較大不相適應,改為老生扮演,與玉娘形成大、小嗓對唱,也更具欣賞效果。另外,對劇中的和氏、胡為等正反面角色也做了新的處理,人物更加富於個性,對推進劇情發展和突出主題起到了更加重要的作用。改編本從原劇的4個多小時縮短為2小時20分鍾左右,人物更加豐滿,故事更加凝煉,主題更加鮮明,成為了一出既繼承原劇精華又脫胎換骨的新戲。
《劉蘭芝》原名《孔雀東南飛》。張君秋更改劇名並主演,因戲較散、溫,後部又缺主要唱段,吸引不住觀眾,曾許久不演。在他生前,李瑞環同志和他及名琴師何順信研究修改,加寫了『望官人切莫要灰心自棄』和『耳聽得譙樓鼓催命三響』兩段新唱,張、何譜曲演唱,已成為舞臺上的著名唱段。但全劇仍存在蕪雜、松散的毛病,且與新詞銜接不上。改編本對總體結構重新調整,刪去枝蔓,突出主線,緊湊劇情,集中筆墨塑造了主人公劉蘭芝賢惠、善良、對愛情忠貞不渝的性格形象。最後,她和夫君雙雙投河殉情,把全劇推向高潮,以悲劇藝術的強烈感染力和震撼力,深化了反封建的思想主題。
《金·斷·雷》源於《白蛇傳》故事,截取其中三段主要情節連綴為一個晚上的大戲,有文有武,唱功尤為繁重,為張君秋代表作之一。由於全劇結構較為松散,後兩折唱、念內容多為前折重復,戲劇性不強,君秋先生後期已不演全劇,並曾請李瑞環同志改編。君秋先生逝後,李瑞環同志不忘老友遺願,對該劇做了全面的修改,從刻畫白素貞的人物性格入手,《金山寺》突出『剛烈如火』,《斷橋》表現『柔情似水』,《雷峰塔》展示『大徹大悟』,塑造了一個多情多義、歷經磨難而思想境界得到昇華的新白娘子形象。《金山寺》以武打為主,精簡了一些對白和唱詞,突出了白素貞尋夫心切,奮起抗爭;《斷橋》集中寫對許仙愛恨交集的心情,重寫了46句的長段唱腔,含情敘事,以情說理,如泣如訴,動人心弦,唱詞一連用了五段排比句,4句一組,句型整齊,對仗工整,充分體現了中國文字韻律優美、詞情並茂的特點。原劇《雷峰塔》一折,白素貞與考中狀元的兒子相見,只是泣訴往事和悲慘境遇,改編本則是以自己的人生感悟諄諄教誨,勉勵兒子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新詞鏗鏘有力,寓意深遠,京劇名家杜近芳看後贊道:『這樣一改,把白素貞從冤鬼變成了聖明的女仙!』
《楚宮恨》是20世紀50年代末,北京京劇團根據傳統戲《武昭關》《馬昭儀》等整理的劇目,譚富英、張君秋主演。劇中女主人公馬昭儀的唱腔被賦予了濃郁的張派風格,後來也被視為張派戲之一。但該劇的演出場次不多,主要是劇本存在缺陷,內容不夠集中,某些重點情節粗疏以至缺乏合理性,影響了人物形象的鮮明和完整,難以喚起觀眾的共鳴。改編本針對這一癥結,在保留原劇整體框架和演唱精華的同時,進一步理順故事脈絡,集中筆墨加工潤飾重點場子,對重要轉折處精雕細刻,為人物提供可信的行為依據,並且突出劇情主乾,剪削旁生枝蔓,使得全劇主線更為清晰,內容更為凝煉,人物形象更為鮮明。馬昭儀是一個古代平民女子的悲劇人物,原劇有幾個關鍵的環節不到位或不合理,削弱了形象的感染力,經過改編本深具匠心的重新處理,把她善良、正直、忍辱負重、深明大義、勇於犧牲自我的精神品格完整而豐滿地展現出來。另一個重要角色伍子胥,也重新經過了精心打造,與全劇主線的扭結更為緊密,從而構成了與旦角旗鼓相當的青衣、老生對手戲。改編本前後五易其稿,大小改動幾十處,有增有刪,有調有改,使一出傳統名劇呈現出了嶄新的面貌。
關於5部戲的改編情況,《李瑞環改編劇本集》中有較為具體、詳細的評述,以上只是簡要的介紹。
改編後的劇本,大大壓縮了演出時間,從原劇普遍長達4個小時左右減少到兩個多小時,既保留了京劇舞臺的傳統樣式和演唱藝術精華,又有所豐富和創造,更為適應當代觀眾的欣賞習慣,讓老觀眾在親切中有新鮮感,增強了對新觀眾的吸引力,從而使傳統劇目獲得了新的藝術生命力。
在老一輩京劇名家的指導下,改編劇目的新增唱段、表演以及舞美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由天津市青年京劇團的一代新銳演出和錄制光盤後,深受京劇界和廣大觀眾的歡迎,被譽為『改編一個劇本,救活一出戲』。《西廂記》1999年在第二屆中國京劇藝術節上獲『示范演出獎』,《金·斷·雷》《楚宮恨》先後在第三、四屆京劇節雙獲『優秀保留劇目創新獎』和『榮譽改編獎』,《韓玉娘》在2008年第五屆京劇節榮獲『特別榮譽改編獎』。
這次在天津舉行的匯演,集名劇於一臺,老中青名家通力合作,眾流派群芳爭艷,旦行的梅、尚、程、荀、張,老生行的馬、楊、奚、李(少春),還有葉派小生師生和名丑加盟,堪稱盛況空前。新的劇本,新的陣容,新的演繹,讓傳統劇目煥發出了新的光彩,為京劇舞臺注入了新的生機,來自不同院團、不同流派風格的藝術家展示、交流,還有師生同臺,以老帶新,將對京劇藝術的繼承與發展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
時光荏苒。歲月步入21世紀,繼承與發展仍然是京劇藝術的歷史性課題。實踐證明,傳統劇目的進一步錘煉和提高,追求藝術上的進步,適應時代的需要走向精品化,既是繼承,又是發展,是在繼承基礎上的發展,實現高水平傳承中的創新,意義同樣是重大而深遠的。
當然,同樣重要的還有方法問題。《李瑞環改編劇本集》的〈後記〉中指出:『京劇傳統劇目可改的地方很多,但要按照京劇的規矩改,纔能達到既繼承京劇的優良傳統,又不斷創新發展,達到推陳出新的目的。』匯演應能對此也帶來新的啟示和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