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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錄
記者:父母知道你在國際上獲了大獎一定會高興?
李瑛:如果他們還在的話,那肯定高興死了。現在我父母都已去世了。1981年,我在音院附中畢業前夕(19歲)在天津市第一屆青年歌手大獎賽中獲獎時,我父親就給我寫了一段話,意思是不要憑着老天給你的好嗓子,自傲地停留在安樂窩,要戒驕戒躁,要繼續前進……對我來說太珍貴了,寫在我學生時代的一個手抄歌本上,我一直保留着。多年後,當我開第一場個人獨唱音樂會的時候,我又把這段話印到了我的節目單上。
1976年我初中畢業,正好音樂學院附中到漢沽來招生,我就偷偷地去考了。在這之前,我並沒有專門拜過聲樂老師,就靠一本《怎樣練習歌唱》和學校的音樂老師,還有文化館老師教,我主要是太愛唱歌了!太喜歡了!音院附中畢業前夕,我因爲比賽獲獎到北京去演出,記得是在首都體育館,那時候就有許多中央和北京的文藝團體到後臺來要人,他們都知道天津是出音樂家的搖籃,看完演出之後,都想要我去,但我最後還是選擇留在了天津,進了天津歌舞劇院。
記者:爲什麼那麼喜歡唱《江河水》?
李瑛:1984年我參加了CCTV第一屆青歌賽,我和關牧村一起參加的,當時比賽不分是什麼唱法,全在一起唱。我進了決賽,分數僅次於彭麗媛零點幾。那次我唱的就是《江河水》,這是非常大的一個作品,最早是中國的民樂管子演奏的,後來改成二胡,然後再改成的聲樂作品,難度大,從聲樂技巧上對演員的要求非常高,要唱7分鐘左右。從那以後,人們就知道“天津有個唱《江河水》的女孩”。
記者:你那時候還很年輕,你是怎樣體會《江河水》這麼悲情、這麼深刻的作品呢?
李瑛:我一直就特別喜歡二胡曲,因爲我的琴房最早就是和一個拉二胡的一起用的。每天聽他拉二胡的那種慢弓,那種如泣如訴的音色,那種深沉,那種聲斷氣不斷的感覺,那種內心情感的糾結,特別能打動我。
記者:《江河水》中最感動人的部分是哪裏?
李瑛:最感動的是第一句“江河水……”,再就是氣息的把握,用人聲去模仿二胡就很難了。歌詞中寫的是,一對小夫妻新婚離別,丈夫外出做工時掉到山崖下摔死了。新婚妻子聞此噩耗,在江邊哭訴她的亡夫。最打動人的是第一句,我們民族聲樂叫噴口,第一句就得出來,江河水的江字,有點閉口音,不容易打出來,就得上百次上千次地練這個江字,“江……河……水……哎”由弱變強,氣息控制,心碎的感覺。一下子就把聽衆打動了,音樂是無國界的,外國人一聽就聽懂了。所以說,唱歌的人一定要先打動自己。
記者:既有呼喚,又有哭訴,還有哀傷,種種的悲苦全都呈現在這聲聲斷腸的歌聲中。
李瑛:接下來是唱段的轉換,我怎麼體會這種感情呢?我從小在生活中也見過這種悲傷的情景,當哭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會沒勁了,回憶丈夫活着的時候,怎麼樣的兩小無猜,怎麼娶的我,回憶當初結婚的美好時刻,從聲音上要有變化。這樣唱:(輕輕地進入回憶,慢慢地進入,而不是一下子的轉折)“我想起當年,江上戲水,兩小無疑猜;我想起當年,春花江岸開,你託媒人登門來;我想起當年,彩轎迎親,共朝天地拜(這又哭了)……”並不是一唱就進入一種美好的回憶,我體驗生活是,人間的悲歡離合,那種悲痛欲絕時的撕心裂肺,“哎……怎料想江邊訣別,等你整三載……這山在水在偏你不在,今世永分開……”
記者:如同一首命運交響曲。國際比賽你是第一次參加嗎?你緊張嗎?
李瑛:是第一次參加。我太緊張了!在那一剎那,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參加的這個比賽是意大利政府爲紀念哥倫布誕辰500週年而舉辦的,參賽的不完全是聲樂,還有鋼琴和小提琴。不能用麥克風,一切電聲的東西都不能用,就看實力。我上場之前是一個非常棒的鋼琴選手,他要彈30分鐘。這30分鐘對我來說是那樣漫長,我緊張得心咚咚咚地跳,幾乎要窒息。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我都這個年齡了,職稱、頭銜、獲獎……該有的早已經都有了,爲什麼還要把自己逼進這樣一場緊張的比賽之中?思緒飄得很遠很遠,但是我既然已經來了,那我就代表中國,就要唱好。我必須要鎮定下來。這時,我忽然想起了我們練聲樂的一個招數,俗稱“狗喘氣”,其實就是一種氣息的呼吸方法,於是我就這樣“狗喘氣”地平靜自己,慢慢地竟然真的平靜了下來。當報幕員報出“China,Liying”時,我感到就像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似的走上了舞臺,這時竟然異常平靜,一點也不緊張了。開始想《茉莉花》所應該有的氛圍,那種音樂的表達,進入到歌唱的境界。鋼琴伴奏一響起來時,我“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一出口,就看到那些外國評委的眼神中立刻閃爍出光芒,彷彿在說,他們聽懂了……
記者:你剛纔說,你看完了我寫的美籍華人靳羽西的報道後淚流不止,爲什麼?
李瑛:你寫靳羽西離婚以後,一個人在法國南部的海邊默默哭泣的那段,我一邊看一邊哭。我兒子開始不知道我爲什麼哭,便搶過去看,當他看完了報紙之後說,媽媽,這文章寫到你心裏深處了……
記者:這其中一定很有故事吧?
李瑛:怎麼說呢,我前夫是拉二胡的,我上附中時他上大學,我們相戀於校園,又都進入歌舞劇院,那是一段美好的歲月。孩子兩歲時,他“下海”了,到南方去闖世界,曾經很火過,我還經常帶着孩子坐飛機去看他。但是萬萬沒想到,事情悄悄發生了變化,他要和我離婚,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的天塌了!正是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你寫的關於靳羽西的那篇報告文學,看到你寫她離婚的那段,我捧着報紙號啕大哭。我們歌舞劇院的領導爲了讓我換換環境,就派我到印尼去演出,我們住的房子在雅加達的一處山坡上,鮮花滿山,住了40天。我每天早上4點就起來坐在山坡上看日出。其實不是我起得早,而是我一夜都沒睡,經常是坐在那腦子裏一片空白……
記者:所以你後來再唱《江河水》,感覺就不一樣了,對那種愛恨情仇的理解,已經是發自靈魂深處了。
李瑛:包括後來唱《原野》,那種情感壓抑,恨不能迸發出去,代表舊時代女性的靈魂掙扎。比如那段“天又黑了”,我感覺就好像在唱我自己,在唱心靈。歌劇《原野》中,金子的婆婆打她,罵她,金子走到野外,這時一陣涼風吹來,她感到自己是這麼的無助,逃也逃不出去的悲涼。導演說我一下子就抓住了人物的靈魂,包括那種轉身,形體語言,後背都帶着那種無奈與淒涼(邊說邊演邊唱)。“天又黑了……”完全是用弱聲唱。這種心情我有親身體會。
記者:你整個的人生都充滿了戲劇性。
李瑛:其實我是應該感恩的,市委宣傳部、文化局、天津歌舞劇院的領導們多年來對我在事業上的關心和幫助,還有指導過我的恩師們,這段時間我聽到的讚美已經很多了,我想喧囂過後要歸於平靜,靜下來我想了很多,也進行了一些總結和思考。通過這次賽事,我的切身體會就是抓住機遇,永不放棄。(本報記者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