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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勞工對日索賠有結果了,84歲的老勞工邵義誠替360名中國勞工爭得了約合1886萬元人民幣的補償。10月28日晚上10時許,邵義誠結束了赴日之行,返回天津。這是對日索賠十幾年來,邵老第一次討到說法。這十幾年來,他有過怎樣的曲折經歷?當正義一次次被忽略,當維權之路舉步維艱的時候,他又有着怎樣的心路歷程?昨天,邵老接受了本報的獨家專訪,披露了不少鮮爲人知的細節。
不接受採訪是因爲要保密
“經過這麼多年總算可以說話了”
自從2004年7月邵義誠等人對日本的索賠二審勝訴時起,本報即開始追蹤報道此事,那也是這起對日索賠事件首次在媒體上披露。這幾年,邵老接受的採訪並不少,但他從未向任何一家媒體講過他這些年來的索賠全程。
之所以不講,是因爲“要保密”。邵老說,開始時,交涉一直特別艱難,西松建設公司態度強硬甚至蠻橫,在日本,中國勞工的索賠不被大多數人接受。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媒體視角和立場不同,他們擔心如果將索賠全程置於媒體的追蹤之下,會影響到交涉的進程。
此外,早在十幾年前,邵老剛剛介入對日索賠時,中國國內的一些人也有誤解。“大爺,大老遠的,一個人去日本,別讓人把您害了吧。”邵老第一次去日本前,管片民警就曾這樣提醒他。
“這次回國前,我就跟他們(指那些支持他索賠的日本友人和華僑)說,回國後,肯定有不少媒體採訪我。他們說,您就放開說吧,這次我們簽完協議了,怎麼說都沒事了。”邵老笑着說,“經過這麼多年,總算是可以說話了。”
出於自我保護登記假地址
“河北大學劉教授拉我出山的”
1996年6月,邵義誠居住在天津老城西門裏謝家衚衕8號。當時,他已退休,在津同製衣廠補差做業務員。河北大學劉寶辰教授與其妻王彥玲登門尋訪時,邵義誠正在上班,家中只有邵妻張世馥。
劉寶辰是河北大學歷史系教授,長期致力於中國勞工歷史的研究。早在1989年,日本國內,一些有正義感的友人開始了對日本侵略戰爭問題的思考。在廣島的日本友人也成立了思考會,並着手調查西松安野事件的情況。1992年,他們得知劉寶辰正在研究這一問題,便將在安野的中國勞工名單寄給劉寶辰,請其協助尋找安野勞工的倖存者及其遺屬。就是在這次尋找過程中,劉寶辰結識了邵義誠。
尋找邵義誠的過程並不順利。當年,出於自我保護的心理,邵義誠留在日本勞工登記簿上的家庭地址爲郭家衚衕。而劉寶辰遍查天津老城,也沒有這個地址。後來,還是通過公安部門的戶籍登記,才查到謝家衚衕的邵義誠。
“轉天,劉教授又來了,給我一個調查表,4頁半信紙寫得滿滿的,一共19個大問題,好幾十個小問題,包括被抓時的細節,一起被押往日本的一共有多少人,工房的樣子等,就連當年當勞工時大隊長、中隊工的名字都問,我知道,這是看你是不是真的勞工。你說你是勞工,就去索賠了,憑嘛啊?這就是證據。”邵義誠說。
自從索賠有了說法以後,不斷有人給邵老打電話,有當年的老勞工,也有他們的親屬子女。受到邵老成功的鼓舞,他們也想討個說法。
八次赴日花費超過16萬元
“都是日本友人和旅日華僑捐助的”
84歲高齡的邵老頭腦格外清楚,他掰着指頭講起每一次去日本的時間和經歷。
“第一次是1998年1月,我一個人代表五名原告去的廣島地方法院。這是我們第一次起訴。天津外國語學院的修剛院長跟我一起去的。”作別幾十年後,第一次重返日本,有什麼感受?對於這個問題,邵老說:“以前是被日本兵押着去的,這次是被人歡迎着去的,感覺能一樣嗎?不管其他人怎麼看,我感覺那些支持對日索賠的日本友人還是挺好的。”
“第二次是1999年8月底,去日本法院作證。”
“第三次是2002年4月,廣島地方法院開了十幾次庭仍然沒有結果。我們去要求法院結束審理,早日判決。”
“第四次是2004年7月,二審宣判。我們勝訴了。”
“第五次是2007年3月,案件三審開庭。我去進行口頭辯論。”
“第六次是2007年4月,也就是一個月後。三審宣判,我們敗訴了。”
“第七次是今年8月,我去參加中國死難者遺骨挖掘60週年慰靈活動。”
“第八次就是前幾天去參加西松建設的和解。”
“這些年,爲了討說法,我總共去了八趟日本,每次的花費至少2萬元人民幣。光這些費用就花了不下16萬元了。這些錢都是日本友人和旅日華僑捐助的。”說着,邵老拎出一個大旅行包,取出一沓沓嶄新或發黃的文字影印材料。其中有邵老在日本法院出庭陳述的文字稿,有向西鬆建設抗議的傳單,還有作爲聯繫人的劉寶辰寄給他的情況通報。這些情況通報詳細記載着對日索賠每一步的艱辛。
2004年遭遇索賠最大困難
“這些年裏哭過一次急過一次”
“這些年的維權,什麼時候是最艱難的?”記者問。
“2004年,我們二審勝訴了。西松建設卻要上訴。我們寫了一份請求書,求他不要上訴。回來的路上,我哭了。我們這些勞工給他做了那麼多年苦工,沒給過我們一分工錢。現在,我們來找他要工資來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麼就那麼難呢?法院都判我們贏了,承認了西松建設公司奴役我們的事實,他怎麼還上訴呢?”那一次,邵義誠感到莫名的委屈。
“對日索賠這件事,很多人都在做,而且每每會因爲對方的無禮而義憤填膺,您有沒有着過急?”記者再問。
“有,也就只有一次。”邵老說,“三審敗訴後,通過法律索賠的大門被關死了。我們只得再去和西松建設交涉。但西松建設的經理們都不出面,只派兩個保安在門口擋着不讓我們進。我當時真急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勁,一把把兩個保安推開,衝了進去。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和他們拼了。”
活着的工友只剩下19個人
“讓他們在有生之年看到結果”
“這次和解成功後,有日本記者問我,勝利了,怎麼也看不見您笑呢?他問得對。我的確笑不起來。”邵老說:“我這麼大歲數,大老遠從天津趕過來,西松建設雖然在安野,離東京多近啊,他們的經理怎麼不露個面呢?光派兩個律師來,怎麼能叫有誠意呢?”
西松建設真誠謝罪、建紀念館。這都是16年來的最大收穫。但是“給的錢太少了。我們不滿意。”可爲什麼還要接受呢?
邵老這樣解釋:“對日索賠這麼多年了,現在活着的老工友只剩下19個人,接受這個和解,也是爲了給這些老兄弟們有個交代,讓他們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個結果。我們的年紀已經拖不起了。”
正義整整晚到了16個年頭
“我之前已經有人在討說法了”
“在我之前,已經有人在做這件事了。”邵老介紹,在劉寶辰找到他之前,安野勞工的倖存者呂學文和孟昭恩,曾多次在日本友人和旅日華僑的支持下到廣島,與西松建設談判,但都無望而歸。
“跟西松建設的交涉是從1993年開始的,我們這些勞工對日索賠進行了16年,而劉寶辰教授找到我是1996年,我個人參與索賠到今天是13年。”邵老說。
因爲屢次交涉無果,1998年1月,邵義誠等5名原告代表360名勞工向西鬆建設提起訴訟。訴訟進行得特別艱難。一審敗訴一個多月後,時任廣島西松勞工聯誼會會長的呂學文氣病交加去世。那是在2003年。“本來我們定於8月14日在濟南開會,商議繼續訴訟的事。8月11日,呂學文就去世了,聽說是腦子裏的病。”歷盡滄桑,邵義誠絕口不提傷悲,“我當時想,索賠的人又少了一個,我們接着幹吧。”
邵義誠並不是一個情緒激烈的人。在多數情況下,他用平靜來表達憤怒,用微笑來表達友好,但他的內心異常堅定。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性格特質,使他能夠堅持到八旬高齡還繼續進行索賠。
這幾年,因爲索賠邵義誠大病兩次。“第一次是2007年1月30日,因爲要去日本參加三審開庭,我自己去辦出國手續。早晨7點從北辰區朝春裏出發,騎着自行車到公安局換證,又去訂機票,然後去國際旅遊公司辦出國手續,晚上纔到家,出了一身的大汗,那天風大。到家我就病了,腦栓塞。”那次的腦栓塞並沒有阻止邵義誠去日本出庭,他的口頭辯論非常精彩,後來被網友全文傳到網上。
“第二次是今年4月。我們都去青島開會,聽取和解的好消息。我突然腦出血了。幸虧搶救及時,沒有留下病根。”兩次生病,邵義誠光醫藥費就花了2萬多元。
之所以沒有放棄,還是因爲“捨不得”。“已經堅持這麼多年了,爲了那些故去的以及在世的老兄弟們還是堅持下去吧。這是支持我的唯一信念。”邵義誠說。記者高立紅實習生黃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