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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重慶涉黑涉惡系列案再次開庭審理。曾是重慶市人大代表的民營企業家、身家過億的黎強(前排左一)及其相關人員在重慶市第五中級法院公開受審。黎強被控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聚衆擾亂社會秩序罪、聚衆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尋釁滋事罪、隱匿會計憑證、會計賬簿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偷稅罪九項罪名。
今天上午,備受矚目的重慶謝才萍涉黑案做出了一審判決,女黑老大謝才萍被判處有期徒刑18年。不過,今天我們說的是重慶另一位與謝才萍齊名的黑老大,他就是當選過人大代表的億萬富豪黎強。
如果說,大家關注謝才萍,很大程度上因爲她的背景和身份,那黎強受關注,更在於案件本身的複雜。
確實,在黎強案的審理過程中,控辯雙方脣槍舌劍,這場暗戰的緊張程度一點不亞於打黑行動的現場。我手上拿的就是在黎強案開庭當天的起訴書,厚厚的59頁,公訴人唸了近3個小時。而黎強這起涉黑團伙案涉及到的被告人多達31人,案卷達到了240多本,公訴人用了整整3個大旅行箱來裝這些卷宗,我們先來看一下庭審現場。
涉黑團伙開審,黎強被控的罪名多達9項
繼楊天慶、謝才萍、等涉黑團伙開審後,黎強“涉黑”案在重慶拉開了這次重慶打黑審判的第二個高潮,由於黎強系列案涉及到的被告人數衆多,案情複雜,讓本來計劃5天的庭審時間延長到了6天。
這個身穿01號紅色馬甲的人就是黎強,同時接受審判的還有他的30個同夥,其中包括三名政府官員。由於人數衆多,法庭顯得有些擁擠。審判中,黎強時而傲慢地提醒公訴機關認真下去調查,時而故作謙卑地說,審判長,起訴書寫的東西嚇得我汗水直流。”
現年51歲的黎強是重慶渝強實業公司董事長,名下的4家公司都成爲被告單位,在目前警方公佈的67名黑惡團伙首犯及骨幹分子中,黎強的各種各樣的身份是最多的,重慶市兩屆人大代表、重慶市巴南區第十二屆政協常委,巴南區工商聯會長,並在各種民營經濟類協會擔任要職。這樣的身份,使得黎強所領導黑社會性質的組織與衆不同。
重慶市檢察院第五分院公訴一處處長冉勁:“一是他的體系採取公司化的管理模式,這樣的話他就比較完整,也比較穩定,藉助公司形成的一種隸屬關係,上下級關係,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結構比較完整,第二個就是他幕後操縱上訪來給政府施壓,然後攫取經濟利益。”
在這次庭審中,黎強被控的罪名多達9項: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聚衆擾亂社會秩序罪、聚衆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尋釁滋事罪、隱匿會計憑證和會計賬簿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偷稅罪。然而就是這個黎強,曾經對白血病患兒進行過積極捐助;在擔任市人大代表期間,建議將重慶主城區內的各公園對市民免費開放。對於這樣一名頭頂罩着多個光環的黑社會老大,黎強有着怎樣的一個多面人生呢?
記者:“魚輕路是重慶市一條非常普通的街道,路上車水馬龍,大巴中巴穿梭不停,而它們中的大多數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重慶渝強公司,事實上渝強公司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控制了這裏的客運線路,這裏就是重慶渝強實業有限公司,它的老闆億萬富翁黎強現在已經被警方逮捕,經過多次努力,我們也沒能進去拍攝裏面的情況,不過我本人看了一下里面的情況,一樓是大廳,二樓是渝強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進行辦公,三樓是財政部門,大門緊鎖,門口還貼上了封條,裏面就是黎強的辦公桌,地面上還散落很多的編織袋,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文件,門口是兩張警方搭建的牀鋪,看來這裏已經24小時被警方控制。”
黎強的“發家史”
看來,黎強這個人的經歷還真是一言難盡。正因爲黎強曾經扮演了這麼複雜多面的角色,所以,和謝才萍、楊天慶等其他黑社會頭目比起來,對他的審理也艱難的多。
我瞭解到,黎強一案創下了重慶打黑審判的多個第一,案卷數最多、庭審時間最長、被告人數最多。然而,在庭審中,黎強仍然堅決否認自己犯有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並且聲稱檢方指控的多起暴力事件,全部都是經營糾紛。這個紅頂黑老大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麼清白嗎?我們再來了解一下他的發家史。
早年的黎強並不起眼,曾經在食堂煮過飯,在工廠當過電工。1996年黎強看中了班車客運市場,於是與別人合夥成立渝強公司跑運輸。由於重慶地勢山高坡陡,公交和班車客運是重慶市主要的交通工具。
重慶市公路運輸管理局副局長孫躍:“我們重慶沒有自行車,沒有摩托車,我們老百姓上班下班,包括公務就必須做公交車,每一天重慶公交承載了400萬的吞吐量。”
黎強正是看中了這樣一個巨大的市場纔開始搞運輸。短短几年就佔有了重慶客運市場100多條線路。他本人也是重慶市聲名顯赫的富豪。但是和許多其他的富豪不同的是,黎強攫取財富的手段靠的不是商業智慧,而是赤裸裸的暴力。
受害人:“他說,打死了就打死了,20萬就把你解決了。”
記者:“你們都害怕。”
受害人:“肯定怕,現在就是他被抓了以後,你們來採訪,我們纔敢說這些,以前都不敢說,怕說了,自己命都保不住。”
這11個人都是重慶市的客運個體戶。在2003年前後,他們每個人都花了數十萬元購買了客運車輛和營運牌照。2007年8月,黎強要求他們必須把車輛和一切營運牌照交給渝強公司。
記者:“你們不接受他的條件不行嗎?”
受害人:“不行不行,打,反正叫那些黑社會的人來打你,打的你手腳都斷了餓所以我們只能是舍財保命了。”
受害人:“把執照全部給你註銷了,你開不到,審車也審不到,就當報廢了註銷了,收車給你收了,收了你一分錢都得不到。”
受害人:“他的實力很大的,你看重慶的各個部門,他都吃香。”
在籤轉讓合同的時候,除了車主外還有另外一批人。
受害人:“都是些平頭,光頭的,紋身,都是些收斂粗粗的,項鍊也是粗粗的,還有紋身,當時他們來了時候,就是開了一輛車,車上有一些,車外面也有,坐起的,站起的,都有,我們都不敢說一句話,怕捱打。”
黎強不僅善於使用暴力,他對欺騙手段同樣在行。在重慶記者瞭解到有38位客運個體戶就是被黎強騙走了自己的客運車輛和營運牌照。而這次他們連一分錢的補償都沒有得到。儘管今天黎強已經深陷囹圄。但是這些曾經遭受黎強欺辱的個體戶依然不敢面對我們的鏡頭,他們害怕遭到報復。
受害人:“當時黎強親自給我說的,確實是他實實在在的說了實話,他說車子你做就是了,只要我還在這個公司,你到時候你換車也好,有什麼事也好,你不要找他們辦事人員直接找我,所有的費用都不收你的。”
這些客運個體戶都曾經掛靠在黎強的渝強公司。他們每個月都向黎強交納一定的管理費。2006年,渝強公司主動提出要給他們更換新車,新車的價錢要比市場價便宜很多。但前提是要把原來的舊車籤一個報廢合同纔可以更換新車。
受害人:“當時我們籤那個報廢合同的時候,我們都還是有質疑啊,問伍姐。”
記者:“伍姐就是伍樹琴。”
受害人:“就是伍樹琴,他的老婆,都說你那個報廢合同簽了啊,我們也沒有個憑據,也沒有什麼,伍樹琴就說,你放心吧,這只是一個過程而已,你們不籤這個字,不簽報廢合同啊,你們就換不到車,我們車子不給你們開還給誰開啊。”
就這樣,這些車主全都把自己的車連同一切營運權利交給了渝強公司,可是接下來的遭遇卻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受害人:“公司開頭還是給我們談,商量,結果後頭,給我們都下了狠話了,都說那個車子跟你們沒得關了,車子我們收回來就收回來了,我們那些車主都感到,被欺騙了,都很着急。”
38名車主來到了渝強公司尋求說法。
受害人:“我們還到他公司坐着的,突然就是開輛車人來,兩車人開車來,下車都按着我們那些車主打,打的好嚇人,下車都打,真的是在那一瞬間硬是真的,硬是把我們全部打了,下車打了那一瞬間,可以說,真的從來沒見過那種(陣勢),有一個打得非常慘,一個腦袋全部,全臉打青的了。”
記者:“是什麼東西打?”
受害人:“拿的鋼管,那麼粗的鋼管,有的是拿棍子。”
記者:“是什麼樣的人?”
受害人:“全是清一色的光頭,年輕人,可能十幾、20歲的男娃。”
受害人:“一瞬間,打了人就走,好快的動作。”
受害人:“還說一句話,說了一句話,再來找渝強公司打死你。”
受害人:“你休想要渝強公司拿一分錢。”
由於這些車主們當時買車幾乎全都是借款,在經歷了這次劫難之後,他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簡紹傑因爲失去了全家生活的來源曾經選擇投河自殺,現在靠編織竹筐維持生活,朱文玉的女兒本來已經考上了大學,但是因爲沒有學費而不得不選擇了放棄。
受害人:“一家人沒有生活費了,現在娃讀書也沒法,沒學費交,現在我們兩口子都耍着,吃低保。”
靠着這樣的方式,黎強迅速兼併了許多的客運個體戶,拿下重慶市400條客運線路四分之一的運營權,成了重慶市名副其實的客運大王。事業邁上新臺階後的黎強開始用暴力手段來對付他新的競爭對手,這些對手中既有其他民營客運公司,也有國營公交公司。巴南區許多公交司機都曾遭遇過黎強馬仔的圍堵攔截。
重慶巴南區公交司機張勤:“很多人亂扯,給輪胎放氣,砸擋風玻璃,威脅駕駛員,當時我非常害怕,把身轉了,掉頭回到解放碑車站,就沒走了。”
通過這樣的方式,短短几年,黎強公司迅速發展壯大。
重慶市檢察院第五分院公訴一處處長冉勁:“因爲剛開始他是非法營運,爲了獲取合法的營運指標,他就組織相關人員上訪,給政府施壓。”
黎強此次審判受到衆多關注有一個重要原因,起訴書指控黎強涉嫌策劃2008年11月3日發生在重慶的罷運事件。當時重慶8000多輛出租車集體罷工兩天。
記者:“去年11月3號上路了嗎?”
出租車司機:“全部都停了。”
記者:“有沒有收到一些風聲說不能上路?”
出租車司機:“早上我去接車的時候他們說不能跑。”
起訴書指控,罷工前一天,黎強安排手下人傳達11月3日全市出租汽車將會發生集體停運並有人在停運當日對營運的出租車進行打砸的消息。
出租車司機:“我們都不敢跑了。”
記者:“爲什麼不敢跑了?”
出租車司機:“車子都給砸了還敢跑嗎。”
起訴書顯示,11月3日,黎強控制的渝強出租汽車公司參與了停運,渝強公司的部分車主和駕駛員還對正常營運的出租車進行打砸。
“有人說前面在堵車,砸車,我們就不敢了啊。”
“有人被砸嗎?”
“有聽說但是沒有看到。”
“是什麼人砸車的知道嗎?”
“那就不知道了,一直到第二天也沒有上路。”
這些年,爲了拿到客運線路,佔據市場,黎強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回顧他血跡斑斑的發家史,我感覺真像在看一部現實版的《教父》。
剛纔看節目的時候,我也給黎強總結了一套他慣用的手法:先投入車輛非法營運,然後用攔車、堵路、打架、鬥毆、欺詐等手段,排擠、打壓其他的個體車主和司機,再通過操縱上訪、製造羣體性事件向政府施壓,乘機獲得營運市場。
不過,黎強在重慶客運市場能這樣如魚得水,呼風喚雨,除了有棍棒做後援,他還有一項祕密武器。
黑老大黎強爲何會在短短十幾年內從一個食堂工人搖身一變成爲億萬富翁
通過前面的節目,我們瞭解了,重慶的紅頂黑老大黎強爲什麼會在短短十幾年之內從一個食堂工人搖身一變,成爲億萬富翁。
不過,黎強這麼靠打砸搶一路走過來,真正在背後給他撐腰的,並不僅僅是那些光頭打手。在這次黎強案的涉案人員名單中,還有三個政府官員的名字,他們是重慶市沙坪壩區運管所原所長肖慶隆、重慶市巴南區公路運輸管理所原副所長蔣洪、重慶市信訪辦來訪二處原處長姜春豔。他們怎麼會捲入黎強的犯罪活動呢?來看記者的調查。
記者:“與黎強站在同時站在被告席上的還有三名政府官員,其中兩名身份類似,它們分別是重慶市巴南區和沙坪壩區的運管所正副所長,運管所的主要職責是負責當地的交通運輸,而這兩個地區恰恰是黎強公司的主要的經營範圍,兩名所長都承認收受了黎強的賄賂,但是他們堅持認爲自己不過是跑跑腿的,根本沒有權利審批運營線路和運營指標,那麼究竟是誰賦予了黎強這麼大的權利,不但非法佔有他人的車輛,同時可以一次次順利的增加自己的運力。”
起訴書稱,蔣洪,重慶巴南區公路運輸管理所所長。先後幫助渝強公司把38輛非法營運的車輛轉爲合法營運。渝強公司獲取非法利益共計人民幣248萬餘元。重慶市沙坪壩區交通運輸管理所所長肖慶隆放任渝強公司非法經營,渝強公司獲取了249萬餘元的非法利益。而爲了感謝肖慶隆的幫忙,黎強曾先後兩次向肖慶隆打款48萬元。
在這不到十年的時間裏,黎強利用行賄、受賄等方式,迅速建立了自己的關係網,爲自己非法營運、非法獲利打開方便之門。
記者:“那你們被非法收了車之後,你們爲什麼不去找政府,有沒有找過?”
受害人:“找過的,到重慶信訪辦去了的,他們不理,運管所去了的,都不理,沒有答覆,我們都去了。”
記者:“運管所你們找了誰?”
受害人:“運管所那個,我也搞不清,那個肖所長,什麼所長,叫肖慶隆,肖慶隆,抓那個肖慶隆,他都是跟公司他們像聯了網的一樣,理都不理我們。”
記者:“你們去哪兒(黎強)都知道嗎?”
受害人:“我們一去,我們剛剛去的話,可能消息還比我們還靈通點,他馬上就知道我們去了,他們是通的,因爲當時來說的話,他在重慶的勢力確實有那麼大,他有那麼神通廣大,不管哪個單位哪個部門,比如說的運管所,運管局,交委,市信訪辦那些都吃得到。”
重慶市道路運輸管理局是專門負責全市的道路運輸,那麼他們對於黎強以及手下的所作所爲是否知情呢?
重慶市公路運輸管理局副局長孫躍:“每次出了這個事以後,我們運管部門也好,我們交委也好,包括信訪部門,我們工作人員都到現場疏通,公安也去,交警也去了,我只知道是企業之間的利益所爭。”
重慶大學法學院院長陳忠林:“任何一種勢力總想由地下變成公開,總想把各項權利掌握在自己手裏面。”
陳忠林告訴記者,目前黑社會在全世界各地都存在。意大利6000萬人口有1300萬人生活在黑社會影響下。黑社會組織年收入1300億歐元,佔意大利全國GDP的8%。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承認黑幫合法性的國家,擁有完整的組織體系。成員個個衣着光鮮,隨身攜帶名片。只是背上的紋身和缺少一隻小指的手纔會讓人聯想到他們的真實身份。在俄羅斯,黑社會殘酷無情。最近被捕的海參崴市市長尼古拉耶夫在當選市長前就是個黑道人物。他之所以能順利當選,是因爲主要競爭對手在最後一刻被取消了候選人資格——因爲他被放在辦公室門口的手榴彈“絆倒”,不得不進醫院接受治療。2006年9月,俄羅斯央行副行長科茲洛夫就因爲領導反洗錢運動遭槍殺。
陳忠林:“企業發展的快,是多少強多少強之一,他不是人大代表就是政協委員,我們很可能沒有去問他究竟是怎麼樣壯大起來的,怎麼樣發展起來的。”
記者:“就在黎強被警方逮捕的同時,重慶市巴南區常委,副區長雷現平也離開了這裏,這位廳級幹部目前正在接受警方的調查。事實上,隨着重慶警方打黑的逐步深入,一個個更加巨大的保護傘正在浮出水面,重慶警方告訴我們,目前打黑已經進入了攻堅階段。而隨着級別的提高,難度也越來越大。不過有句話說的好,陽光總在風雨後,我們期待重慶早日雲開霧散。”
半小時觀察:打黑除惡讓經濟健康發展
暴力、金錢、權力,三位一體,這就是黎強和一批黑老大發家的祕密。他們不僅危害了一方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也扭曲了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市場公平競爭的法則,被橫掃的棍棒所取代,威逼恐嚇、欺詐利誘變成了所謂成功的捷徑。我們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環境裏,可以誕生真正有競爭力的企業和成功的企業家。對一個地方經濟來說,打黑除惡更像一場治療癌症的放療手術,只有清除掉癌細胞,才能給健康細胞生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