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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上說:『小暑之日溫風至,後五日蟋蟀居壁,後五日鷹乃學習。』溫風其實是蒸騰的暑氣,它絲毫吹不動樹上的枝葉。狗也懶得動,趴在樹陰底下,吐著舌頭喘氣。總是把泥土刨得四處飛灑的母雞,也像是呆了一般,木木地站在草垛底下,一動不動。曬得泥鰍一般黑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跳到村頭的河裡,再不肯上岸,連頭也用一片荷葉遮著。岸上的小路,被曬成了灰白色,蜿蜒著,朝綠的田野裡伸去。
田野裡的蟋蟀受不了這熱,把家搬到了村子裡的屋檐下面。『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到了晚間,它便不停歇地鳴叫,像是在催促織機上的女主人不要停手,所以人們又叫它『促織』。
天剛放亮,促織不叫了,老鷹立即把小鷹轟了起來,『夏練三伏』,小暑正是學飛的大好時光。老鷹把小鷹帶到懸崖上,突然折斷了小鷹的翅膀,把它扔了下去。小鷹忍著劇痛,拼命拍打著翅膀。終於,它飛了起來。也有很多小鷹,就這麼活活摔死了。僥幸沒摔死的,長大了,只能飛到房頂那麼高,像一只母雞。
『夏日多暖暖,樹木有繁陰。』躺在槐樹底下竹椅上的人,透過樹葉的空隙,看到一只大鷹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他絲毫沒在意,剛剛發生了什麼。他搖著芭蕉扇,慢悠悠地啜著手中的小茶壺,微微瞇上了雙眼。遠處叫賣竹席、涼粉的小販,懶懶的聲音也越來越遠了。頭頂上,一只蟬突然大叫了起來,頓時讓人滿心煩躁。
蟬的嘶鳴,引發了孩子們的注意。他們從屋後的竹園裡,偷偷砍上一竿青竹,再折上一根長長的韌性好的竹枝,把它彎成一個圓,頭尾相接,插在竹竿的一端。然後舉著,四處去尋找蜘蛛網,讓蛛網一層層地纏在竹枝的圓圈上。等纏得多了,變成厚厚一層,有了足夠的黏性,就可以去捕蟬了。
蟬渾然不知,還呆在樹上大聲叫呢。奇怪的捕蟬器,突然就從背後粘上了它。任它如何掙紮,再也無法逃脫。孩子們不知道,蟬在夏日的陽光下只能歌唱一個月,而為了這一個月,它曾在黑暗的地下生活了四年。莊子說:『蟪蛄不知春秋。』蟪蛄就是蟬。蟬的生命很短,但它也有自己的小歡樂。它的歡樂,甚至成為人們對於夏天最重要的記憶。
就在這悶熱的暑氣底下,秋天的肅殺之氣正悄然滋生。這冰冷的氣息,只有一些極其敏感的動物纔知道。譬如蟋蟀,譬如蟬,譬如鷹。《詩經》上說,『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不停地搬家,不只是因為怕熱,還因為它對深藏於地下的殺氣特別的敏感。有人甚至說它是感殺氣而生。然而小蟲子不會像人那樣,知道收斂心性,它聽任這殺機在身上生長,終於變得好勇斗狠。
因為好斗,蟋蟀成了人們的玩物。『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街頭巷尾,閑漢們拿根草棍兒,趴在地上,額頭上青筋暴綻,嘴裡嘶嘶有聲。瓦盆裡蟋蟀咬成一團,難解難分。歷史上有兩個人斗蟋蟀最有名。一個是唐玄宗。因為他的喜好,宮中的妃嬪們把玩蟋蟀變成一種時尚。她們用小金籠提著蟋蟀,晚上放在枕邊聽它吟唱,白天拍手看它搏殺。可是好景不長,『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赫赫帝王,最終落得晚年淒淒慘慘。另一個玩蟋蟀的好手是南宋太師賈似道。當他忙於創作歷史上第一部玩蟋蟀專著《促織經》時,蒙古軍已席卷而來。書成了,他人被殺,國也滅了。
『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人們在聽到蟋蟀的鳴叫後,常常會為辛勞的織女感傷,哪知道,這其中還有著另外的悲哀與悔恨呢?
(每年陽歷7月5日前後,太陽到達黃經105度,為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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