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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1904~1958,滿族)是中國京劇『四大名旦』裡年紀最輕的,生得比誰都晚,死得比誰都早。他比梅蘭芳小十歲,比尚小雲、荀慧生小四歲。藝事開始最晚,成就卻不輸於任何人。
他藝獨特。到你聽了一句,就會牢牢記住。你迷上了,就會終生不渝。生前享有盛名,死後流傳最廣。隨著時間的推移,對程派藝術的評價越來越高。
他人獨特。性格、情操、經歷、為人都很不一般。必須承認:他留下的精神文化遺產是最多的,他的思想境界、道德修養、認識能力、求知欲望、自我意識等,在藝壇是首屈一指的。程硯秋不完全是藝人,凡事有看法,遇事有主張,人生態度積極,生活有目的。與此同時,他又有出世、超脫、歸隱、耕讀、虛無傾向以及濃濃悲情。兩個方面相互矛盾,彼此糾纏,中國文人氣質和精神追求,水乳交融般地統一到他的身上。
做個明白人
2010年年初,程永江請人送來由他整理出版的父親日記——《程硯秋日記》,還帶了一句話:希望讀後能寫一篇書評。我爽快地答應了,畢竟我們有兩代人的交往。『日記』讀了一半,我就打電話告訴他,感受太多,恐怕不只是寫書評了。我需要對程硯秋做再認識。說著,說著,人也激動起來。
我曾撰文說:藝人是一個非常神秘的群體。你只能看到外表,他們會和你很親熱,但決不能讓你知道他們的內心秘密。然而,這本《程硯秋日記》制造了例外,打開了一扇窗口,使我們觸及並得以探究一個中國藝人、一個有著非凡成就的藝人的內心世界。
戲劇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荀慧生記了一輩子的日記。伶人的文化水平不高,他不提筆,是找人寫的。有份材料這樣記載:一次,荀慧生在湖南湘潭演出。一個隨行乾部幫他做日記,問:『費這麼大勁兒記日記乾嘛。我看您記完了也不看。』
荀答:『先是記點事兒,怕忘了。後來覺得人活一輩子,酸、辣、苦、甜、咸都有。可事前都不知道,等知道了,事兒也過去了。不記下來,怪可惜的……』
程硯秋寫日記,大概也有『不記下來,怪可惜的』的想法。但我始終認為,更重要的動機是想讓自己活得明白些。從日記的第一頁到最後一頁,貫穿其間的是程硯秋的自省意識。所謂自省,說白了,就是要弄清楚自己,弄清楚自己與這個社會、與周遭環境的關系。他要做個明白人。事實上在很多方面,他就是個明白人。
別老嘲笑戲子,很多人對生活的態度、對社會的理解、對自己的認識,就是不如唱戲的,不如程硯秋。
2008年,是程硯秋逝世五十周年,程永江很想召開個紀念會,並說:『如果搞成了,你能不能談談程派演唱藝術的現代性問題?』
我答:『很遺憾,我不懂程派啊。』
看完日記,我覺得程硯秋的現代性,已不單是個唱腔問題。
在把看戲當成找『樂子』的時代,程硯秋已經立足於社會,嚴肅思考戲劇與人生之關系——這個實質為戲劇觀的課題,顯然是屬於現代思維的范疇。1931年12月25日,程硯秋在中華戲曲專科學校發表演講,說『我們演一個劇,第一要自己懂得這個劇的意義,第二要明白觀眾對於這個戲的感情……還有人以為戲劇是用來開心取樂的,以為是玩意兒,其實不然』,『一個戲總有它的意義,算起總賬來,就是一切戲劇都有提高人類生活目標的意義』。將藝術的社會功能提到人類生活目標的高度來認識,這在梨園行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發表講話之後沒幾天,即1932年元旦,程硯秋刊登啟事:將『艷秋』改為『硯秋』,將字『玉霜』改為『御霜』。『艷』多形容色,而『硯』即為石,雖改一字,但用意頗深。以後的歲月,程硯秋不斷追索、冥思、叩問,心魄一如清冷之月光。昆曲大家俞振飛曾說,在程硯秋如泣如訴的歌吟裡,別有一股鋒芒逼人的東西存在。這固然是演唱特征,但我以為基本上不是個技藝問題。鋒芒的背後,是他極端隱忍、極端堅定的個性;在個性的背後,則是他明確的人生立場和藝術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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