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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為什麼喪失了慢的能力?
急之國
中國人,趕時間。
最愛『快進』,狂點『刷新』。評論,要搶『沙發』。寄信,最好是特快專遞。拍照,最好是立等可取。坐車,最好是高速公路、高速鐵路、磁懸浮。坐飛機,最好是直航。做事,最好是名利雙收。創業,最好是一夜暴富。結婚,最好有現房現車。排隊,最好能插隊。若不能,就會琢磨:為什麼別人排的隊總比我的快呢?
沒有時間感的中國人變成了最著急最不耐煩的地球人,『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中國人為什麼喪失了慢的能力?資源緊缺引發爭奪,分配不平衡帶來傾軋,速度帶來煩躁,便利加重煩躁,時代的心態就是再也不願意等。
可以快,就決不能慢。有了比較,加上重復、單調、復雜、呆板、逼仄、拖延、消耗、超出理解范圍、失控和不公平等經常性的情境,中國人急不可耐,又因欲求未滿而耐心等待,焦躁不安又心安理得。
急的心態帶來了什麼?欲速則不達。『大多數人在追求快樂時急得上氣不接下氣,以至於和快樂擦肩而過。』(克爾凱郭爾語)我們迎來了更多的災難和意外,更低的效率和更壞的結果。
就這樣,在『急之國』,我們快速地消耗著自己。等我們真正明白快慢、張弛、緊疏、得失、成敗、忙閑的人生之道時,可能一切都晚了。
不耐煩透視中國人的時間觀
誰按下了中國人的快進鍵?
人們的煩躁癥,來自社會結構的不穩定。無論排隊還是插位,都是為了確保自己不被社會拋離。
我們喜歡插隊。我們當一米黃線不存在。我們搶出租車。我們在交通燈變黃的時候加速衝過去。我們為了節省五分鍾去翻越馬路中間的欄杆。我們由親戚帶著走VIP通道進去,因為排隊要半小時。我們在機場大鬧值班櫃臺。我們在電話裡對著客服人員吼:『馬上給我搞定!馬上!』我們急急忙忙旅游,急急忙忙拍照,急急忙忙離去。我們走後門。我們送錢。
我們很急。我們很不耐煩。
可是,我們同時又是世界上最耐心的人。我們以前排隊炒股,頭天晚上就排隊買認購證。現在我們排隊買房,提前三天就全家輪班開始排。我們喜歡買促銷減價貨,排一上午隊也在所不惜。人越多的餐廳,我們越喜歡,我們寧肯坐在門口塑料凳子上吃兩個小時的瓜子。我們就是感冒也要去掛專家號,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排。現在,我們還喜歡排9個小時的隊去世博會看立體電影。
我們似乎又很有耐心。
這就是中國。傳統心態和現代境遇扭合在一起,我們焦躁不安卻又心安理得。
慢不下來的中國
19世紀末,美國傳教士雅瑟·亨·史密斯曾寫過一本書《中國人的性格》,他專門用了一個章節來寫『漠視時間』。
『對中國人來說,盎格魯—撒克遜人經常性的急躁不僅是不可理解的,而且完全是非理智的。很顯然,中國人不喜歡我們的人格中所具有的這一品性,正如我們也不喜歡他們缺乏誠實一樣。無論如何,要讓一個中國人感到行動迅速敏捷的重要性,那是很困難的。』
史密斯把他觀察到的中國人的緩慢行為歸結為:『中國人的歷史是屬於大洪水之前的。它可追溯到太初時代,爾後則是混濁、舒緩、漫長的大河,其間不僅有挺拔的大樹,也有枯朽的草木。除了較缺乏時間觀念的民族之外,沒有人會去編寫或閱讀這樣的歷史。』
最有趣的是,史密斯認為中國人漠視時間正表現在他們的勤勞之中,他們不停地勞作,實際上是在不停地浪費時間,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做無用功或者返工。
史密斯說的當然有道理,實際上很多中國人也覺察到自己身上的這些缺陷。此書近年的再版序言中,廈門大學教授周寧寫道,辜鴻銘論述『中國人的精神』其實是把史密斯的書作為潛在的對話者,林語堂著《吾國吾民》也是在煞費苦心地回應此書,而魯迅則一直遺憾沒有人翻譯這本書,用以『自省、分析,明白哪幾點說的對,變革、掙紮,自做工夫,卻不求別人的原諒和稱贊,來證明究竟怎樣的是中國人』。
幾十年後,史密斯所說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經常性的急躁』就變成了中國人的『經常性急躁』。自『五四』運動起,啟蒙者們對泥濘的現狀恨之越深,對改變現狀的速度也就期之越烈。要在短時間內走完西方上百年的歷程,難免顯得冒進急躁,方法也往往激烈、粗暴。
又是一個外國人發現了中國人的急躁。杜威曾說:『這場運動的感情成分多於思想成分。它還伴隨有誇張、混亂以及智慧與荒謬的雜合。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使這場運動在開始階段具有急功近利的特征。』當然,近年來我們重新發現胡適,似乎為杜威的觀察提供了一些例證,我們似乎又在『返工』。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到了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二個十年間,中國人的時間觀再次提速。大躍進和大乾快上,成為時代的關鍵詞。眾所周知,欲速則不達,不但沒有快起來,反而導致了全面停滯。
時鍾的指針來到改革開放後,『把耽誤的時間搶回來』變成了全民族的心聲。到了當下,環境更加復雜,現代、後現代的語境交織,工業化、電子化、網絡化的社會成形,資源緊缺引發爭奪,分配不平衡帶來傾軋,速度帶來煩躁,便利加重煩躁,時代的心態就是再也不願意等。
什麼時候我們喪失了慢的能力?
中國人的時間觀,自近代以降歷經三次提速,已經停不下來了。我們需要的是時刻看著鍾表,計劃自己的人生:一步到位、名利雙收、嫁入豪門、一夜暴富、35歲退休……
科技就是不耐煩
《連線》曾經刊登過一篇文章《讓我們抓狂的33件東西》,列舉了33件現代生活中讓我們無法忍受最終崩潰的事物。
排在第一位的是航空旅行,作者對航空延誤和堵塞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去年(2007年)有超過1/4航班停在停機坪上,在夏季高峰時期,這個數字幾乎達到30%。如果你在網上訂票的話,你也許可以選擇准點的航班。可是,現在還有誰不是在網上訂票的嗎?』
的確,在候機廳裡突然被告知必須繼續枯坐兩個小時,是非常讓人惱火的事情,更不要說那些在機艙裡連膝蓋都不能伸直的可憐人了。
此外,還有信用卡、顧客服務、醫療記錄、復印機、打印機、道路、電話會議……這些東西都被列入了『抓狂物件』。
等一下,難道這些東西發明出來不是為了讓人類生活得更便捷嗎?它們不是可以減少重復的勞動,從而使事情變得更簡單嗎?為什麼它們反而讓人們更加不耐煩了呢?
我們發明東西,顯然是為了更方便,是為了解決煩躁。比如,你再也不用抄寫文件500份了,因為我們有了復印機。但是,高科技復印機的操作已經復雜到了辦公室裡沒幾個人能搞得懂的程度了。於是我們專門指定一個人來學習這門技術,可是他不在的時候,其他的人就完全抓狂了。甚至這個專門人纔也抓狂了,他瘋狂地打了一通電話把復印機公司的人痛罵一通,最後另外一些專門人纔上門來幫我們把墨盒換掉,把擠成折扇一樣的紙拉出來。
這就是這個高科技時代的偉大之處。我們發明了很多東西來試圖解決煩躁癥,但實際上卻只是發明了另外一些煩躁癥。
發明排號機的人,一定沒有中午去銀行裡拿過號。當你滿懷希望地按下按鈕,吐出來的紙條卻冷冰冰告訴你,前面還有32個人,而這32個人把所有的坐椅都坐滿了,同樣冷冰冰地望著你這個白癡。
發明電話等待音樂的人,一定是失聰的。他擔心人們聽10分鍾的嘟嘟聲會瘋掉,就好心地讓人們聽10分鍾的灑水車音樂。實際上,沒人會聽10分鍾的嘟嘟聲,大家都會掛掉,而耐心聽完10分鍾的灑水車居然還沒有人接聽,接著灑水車又從頭開始了,這時候纔真的要瘋了。
發明服務性微笑和公關式語言的人,一定是面癱和口吃。他肯定覺得服務人員的微笑和滴水不漏的回答會有助於緩解客戶的情緒,但事實卻是,當你迫切需要解決一件事情的時候,你希望看到的是客服人員和你一樣著急,而不是對你慢條斯理地露出八顆牙齒:『我們正在跟進。』
跟進!誰發明的這個詞?
不耐煩是社會心態
生活越現代化,煩躁情緒就越重。
電話不普及的時候,沒人介意幾個月收一封信。但手機隨身的時代,幾十分鍾內不回短信的人就會被諷為沒有機德。
只有公交車坐的年代,等上半小時也不以為奇。如今打的,隨時都要提醒司機抄近道、超車。
以前我們用電話線撥號上網,56K的網速,很慢,可是並沒有人覺得煩躁,因為條件如此、大家如此。論壇上發帖,有的標題就是『大圖殺貓』、『小貓慎入』,提醒網友注意網速,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如今,帶寬以M來衡量,數十M已不稀奇,但網頁打開稍有遲疑,我們第一反應就是點刷新鍵,有時候恨不得砸電腦。
這是時代加重的煩躁癥,既然可以快,就決不能慢。有了比較,就有了煩躁。
拋開時代,還有哪些條件會引發你的煩躁?
重復。單調。復雜。呆板。逼仄。拖延和消耗。超出理解范圍。失去控制,而不知所措。
但最重要的是,不公平。
你可以不在銀行裡排在第33位。只要你是VIP,你就可以施施然地直接走到櫃臺前,把那32個可憐蟲拋在腦後。難道就不可以給非VIP的人提供舒適的基本服務嗎?可以,我們的基本服務就是在鐵椅子上坐兩個小時。
你可以不在醫院裡看病排一上午掛一個號。只要你認識醫院裡任何一個員工,從院長、主治醫生到行政人員,他們就可以直接帶你走到專家診斷室裡。難道就沒有普通人看病的便利嗎?有的,就這麼幾家醫院,你看哪兒人少你就去哪兒吧。
你可以不在春運排通宵隊買火車票——你可以去訂機票。難道就沒有底層人民承受得起的回家方式嗎?當然有,你可以在火車站廣場上買黃牛票,多付一個月薪水而已,你付得起。
你可以不排隊買房,反正漲起來,你賣了也沒有住的地方。你可以不急著結婚,反正你還沒有買房。
人們的煩躁癥,來自於社會結構的不穩定。因為你總在擔心,如果這個機會不抓住,你就被社會拋離了;如果你現在乖乖排隊,那麼就一定會有人插你的位。所以我們一定急躁,我們不顧規則——實際上也沒有什麼規則,抓到手的纔是硬通貨,排隊等待的永遠都只是願景。
我們就像在超市收銀臺前的購物者,推著購物車在幾條長龍之間躑躅,無論排隊還是不排隊都是兩難。插位加塞擠來擠去,一分鍾也不願意等,焦躁不安。
而且,我們總覺得別人排的隊比我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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