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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黃色的路燈光照耀著我,我感到又一次死裡逃生後的酣暢淋漓
六樓沒有人住,我從陽臺來到了臥室,借助著朦朧的天色,我看到了一張寬大的木床,此刻,木床正張開雙臂,歡迎我的到來。我倒在床上,張開四肢,舒服得直想哆嗦。一首久違了的歌曲在心中蕩漾,那首歌曲的名字叫《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現在是夜晚,沒有陽光,我在黑暗中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種難得的輕松與幸福,朦朦朧朧中,居然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醒過來了,看著月光如水,柔柔地傾瀉在了這張寬大的木床上,遠處的樓頂,就像連綿起伏的山峰一樣,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寧謐而安詳。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的鄉村,睡在打麥場裡,頭枕著麥秸堆,望著月亮。那種鄉村的幸福時光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讓我夢醒時分惆悵萬分……突然,樓上傳來了驚叫聲,接著是雜沓的腳步聲,他們來到了七樓的陽臺上,亂紛紛地,像一群突然遭到熱尿噴擊的螞蟻,他們直到現在,纔知道我跑了。
然而,他們知道也不頂用,他們在監獄裡,我在監獄外。
我從容地爬起身,在這幢房子裡慢悠悠地轉著,臥室、廚房、衛生間、客廳。廚房裡還有灶具,我想翻出什麼吃的,西紅柿什麼的都行,但是沒有。客廳裡還有沙發,我又躺在沙發上,告訴自己,天快亮的時候再走。
躺在沙發上,我又睡著了。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我錯過了逃走的最佳時機。而且,我現在纔發現,這家出租屋的房門居然在外面反鎖了。我無法出去。
來到了六樓,和在七樓沒有任何區別,我依然沒有恢復自由。如果今天,六樓的主人突然進來,會不會把我當賊一樣毆打?我站在門後面,聽見走廊裡有腳步聲來來往往,每次腳步聲走近的時候,我都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我尋找著出去的路徑,這個居民樓裡,衛生間、客廳與過道一牆之隔,而臥室和廚房則在另一邊。要想逃出去,只有從客廳與衛生間想辦法。客廳沒有窗戶,房門反鎖,以我現有的水平,千方百計也不會打開這扇反鎖的房門,那麼只剩下衛生間了。衛生間有一個長方形的頂窗,安裝著排氣扇,頂窗長半米,高有二十厘米,我應該能夠從這裡爬出去。
然而,現在是大白天,一有異常響動,就會有人報警。城裡人對夫妻打架之類的家長裡短不感興趣,然而對小偷特別感興趣,他們最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最喜歡報警。
我只能等候夜晚。
這一天非常難熬,我不知道幾點鍾了,我只能看著太陽從左邊的高樓昇起,然後懸掛在了頭頂,接著又好像不動了。我飢腸轆轆,在房間裡翻找著可以吃的東西,終於在沙發後找到一根蔫蔫的胡蘿卜,半尺來長,大概是老鼠拖到了這裡,胡蘿卜的尾部還有幾排老鼠的牙齒印。我將胡蘿卜洗乾淨了,將老鼠咬到的尾部切除掉,然後幾口就把胡蘿卜吞進肚子裡。
終於等到了夜晚,終於等到樓道裡一片靜寂,我踩在凳子上,用菜刀將排氣扇上的螺絲擰掉,然後摘下來。接著,取下擋著窗戶的三合板,現在,生命通道終於被我打開了。
從頂窗小心翼翼鑽出去後,我躡手躡腳走下樓梯,然後走在大街上,橘黃色的路燈光照耀著我,我感到又一次死裡逃生後的酣暢淋漓。夜風吹過來,吹透了我的軀體和四肢,我也變成了一縷風,飄蕩在城市的夜空,像溫柔的歌聲一樣,送人們進入夢鄉。
一輛出租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我的身邊,我揮揮手,出租車開走了;又來了一輛出租車,按著喇叭提示我,我裝著沒有聽見。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我做了一年記者,而我現在是這座城市裡最貧窮的人。
我現在已經沒有了工作,在那家垂死掙紮的報社上班和沒有工作是一樣的,都同樣沒有工資。而我還在暗訪,還在防止那些比我有錢的人上當受騙,我這是為什麼?我這篇稿件投寄給別的報紙,能刊發嗎?能換來一張堅挺的人民幣嗎?我想著想著,眼淚就掉落下來。
走上了一條岔路口,我回頭看看黑暗中的那幢樓房,它已經模糊在了無邊的夜色中。我覺得很對不起六樓的那戶人家,他們的房間平白無故地受到我的破壞,實在太冤枉了。我告訴自己,以後有錢的時候,一定要找到這戶人家,看望他們,偷偷地賠償他們的損失。
那天晚上,我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纔在黎明時分回到了我的房間,我租住在城中村一幢民房的頂層。
我一來到這座城市後,就居住在這裡。每月支付70元的房租。
我的房間是在一幢兩層樓房上加蓋的,房間非常狹小,一張床就佔據了大半個空間。通往房間的樓梯是用鋼筋焊成的,踩上去就會搖搖晃晃,樓梯同樣狹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經常要等到上樓的人先上來了,下樓的人纔能下去。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夏天裡房間的溫度,經過了一天暴曬,房間裡的溫度能夠把雞蛋煮熟。
那時候,我經常在采訪的時候,走進一些居民的家中,他們的防盜門剛買了就打不開了,他們的廚房進水了,他們掏的是真皮沙發的價格而買的是劣質人造皮革沙發……那些人的房子豪華得讓我驚嘆,要進到房間先要脫鞋子,他們房間裡家具齊全家電齊全,我那時候在替他們維權,居住在蒸籠裡的我在替居住在豪宅裡的人維權。
那時候我是一個文學青年,經常會想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我買了很多圖書,我還隨身帶著一把笛子,我會吹奏很多首樂曲,經常地,《揚鞭催馬運糧忙》的樂曲會飄蕩在一排排低矮的民房上空,讓聽到樂曲的每一個人都暗自陶醉。
那時候,我還絲毫感覺不到自己的苦難,我只是拼力向前,現在回過頭去,感覺自己竟然是從那樣惡劣艱苦的環境中衝殺出來的。想起來都想流淚。
那時候單位發不出工資,我的生活極度困苦,有一次,我在門外粗糙的水泥牆面上用粉筆寫了一行字『意志戰勝一切』,寫的是繁體字,『戰』寫成了『戰』。那時候我的確是咬著牙關走過了那段艱苦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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