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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永遠的女孩故去40年了,她名叫張勇,19歲,是在內蒙古新巴爾虎右旗插隊的天津知青。1970年6月3日,張勇因搶救落水的羊而不幸遇難,成為聞名全國的英雄模范。後來有信息說,張勇根本不會游泳。
我不希望張勇是英雄,我寧願她是普通女孩,一個海河之濱的女孩,一個巴爾虎草原的女孩,一個同我們一樣會慢慢變老的女孩。
那個時候很多知青都寫日記,但內容雷同,有著千篇一律的革命詞匯,這是那個時代的特征。寫這篇稿子時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日記,於是就把塵封的日記本翻出來,試圖從那文物般的筆跡中,復活崢嶸歲月的些許記憶。然而,不知什麼緣故,1970年6月3日那天我竟沒有寫日記,6月2日和6月4日都有墨跡留存,唯獨中間的6月3日無只言片語。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且已無從考證,畢竟過去40年了。6月2日的日記是流水賬,因為伙食虧空,我去生產隊借糧。糜子麥子胡麻油,白紙黑字,一筆筆賬目記錄在案,簡潔而明晰。6月4日的日記就是那種典型的紅色日記了,上來先抄了一段『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語錄,然後記述了解放軍某部演習爆破時發生意外,一個20歲的戰士劉忠勇為掩護他人而犧牲的事跡。為此我還寫了自己的體會:『只要是革命的需要,堅決地不猶豫地貢獻我的力量和生命!用我的鮮血和生命,澆灌共產主義的革命花朵,是多麼美好!為了天下的受苦人去獻身,是多麼光榮!』——這些似曾相識的狂熱文字,對很多老知青而言再熟悉不過了,革命、犧牲、獻身、光榮……都是那個時代的流行語。其實這都是事故,這些事故造就了一些英雄烈士,當時為弘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事故本身則被淡化甚至屏蔽。
我在1970年6月4日的油燈下寫這篇革命日記時,正是張勇出事的第二天。張勇下鄉的巴爾虎草原,與我插隊的河套平原相距約4000裡之遙。同樣的時間,不同的空間,一代知青的精神狀態、思想境界驚人的相似。區別在於,張勇實踐了她的誓言,而我沒有。
上世紀末一個秋深草黃的日子,我在巴爾虎草原祭掃張勇墓。時過境遷,狂熱不再,對張勇的行為也有了非同以往的思考和疑問。與我同行的有個二十多歲的蒙族司機,我問他知道張勇嗎?他說當然知道,草原上很多人都知道。我問他怎麼看待張勇?他說:『張勇是天津來的女孩,來到這裡就是我們巴爾虎女孩,她死在草原上,不論是怎麼死的,不論是不是英雄,巴爾虎人都永遠記著她。』蒙族司機的這番話給我印象非常深刻,至今言猶在耳。這番話沒有粉飾,沒有世態炎涼,沒有政治功利色彩,善良、仁愛、博大、超越、悲憫——我相信這是發自人性的肺腑之言,是來自民間的大慈大悲。
19歲的張勇是不幸的,她死於那個特殊的時代;但不幸中又是萬幸,遼闊的巴爾虎草原和同樣具有遼闊胸懷的巴爾虎牧民接納了這個永遠的女孩。
前不久我在赤峰采風,恰與回訪第二故鄉的天津知青藝術團不期而遇,他們剛剛在巴爾虎草原祭奠了張勇墓。這些知青朋友告訴我,今年是張勇犧牲40周年,他們特意帶來一瓶海河水祭灑在張勇墓前,以表達老知青對張勇的懷念之情。
我曾在一個知青烈士墓地,見到這樣耐人尋味的碑文:你們是死去的我們,我們是活著的你們。這正是我現在想對張勇訴說的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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