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赤壁市曾因公元208年冬季那場“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繼而奠定了後來中國歷史上近60年三足鼎立局面的戰爭而聞名於天下,是個魚米之鄉,人們靠一條從這裏注入長江的河水——陸水河捕魚種田爲生,而如今這一切卻由於數月前開始的一場水體污染而被徹底地改變了。
記者懷疑這裏是否會有活的生命存在
10月12日下午1點左右,記者首先來到了位於赤壁市城郊的某造紙廠外,離工廠還有幾百米,一股嗆人的化學怪味就直刺鼻腔,隨後工廠外一條浮滿了白色泡沫的河水映入了記者的眼簾,從遠處望去河牀上就好像是一片白色的沙灘。可能是由於前不久的媒體曝光,主排污口已經停止了排污,而旁邊一個隱蔽在荒草和垃圾中的排污口仍然源源不斷地向河裏排着廢水。如果沒有工廠煙囪裏冒出的一縷縷白煙以及河中偶爾經過的運沙船,記者懷疑這裏是否真的會有活的生命存在。
這個鎮上住有1.7萬多人,現在全靠這一輛消防車供水
與紙廠外死一般的沉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記者在污染源的下游車埠鎮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剛進車埠,這裏的一切顯得和其它中國的內地小鎮沒什麼兩樣,只有仔細觀察,你纔會發現鎮裏街道的兩旁,三三兩兩地碼放着一些水桶,人們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經詢問才得知送水的消防車到前面送水去了。
向前走了沒多遠,記者遠遠地望見一羣手提各式水桶的人羣圍在一輛紅色消防車的周圍等待着分水。走近後記者發現,消防車邊的地上灑的全是水,許多人的頭上、身上全都溼漉漉的,就好像是剛過了潑水節。
突然人羣中發生一陣騷亂,兩個男人不知因爲什麼事情爭吵了起來,雙方各不相讓大吵大嚷,最後終於動起手來。其他等待接水的人有的勸架阻攔,有的站在一旁靜靜地觀望着,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中記者好像覺察出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最後,其中的一方在衆人的勸說下撤走了,另一方卻將怒火撒在了消防隊員的身上,爲避免事態的繼續發展,消防隊員開走了消防車,現場剩下了一羣守着空水桶的人們。
事後當有人發現有記者就在現場時,激動的人羣一下子涌了過來,紛紛敘說着他們剛纔以及最近的遭遇。一位婦女說每天消防車放水前都先要給水槍里加壓,由於誰也控制不了剛加壓的水槍所以每天來接水的人都要被淋溼,現場又沒有人來維持秩序,有些人家裏有水還要來接,不打架纔怪呢!
另一位居民告訴記者,這個鎮上住有1.7萬多人,現在全靠這一輛消防車供水,消防車一天來回跑6趟遠遠不能滿足需要,不足的部分就只能靠到井邊買水解決問題。
鎮上一個糧店老闆帶記者來到他家,他從水龍頭裏接了一碗水後對記者說:“由於連續下了幾天的雨,現在這水清澈多了,但還是不能喝,不信你聞。”記者將鼻子湊到碗邊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藥味。
從污染源到長江口,陸水河兩岸生活着六七萬人
在車埠鎮政府,一位負責人接待了記者的採訪。據他介紹,從污染源到長江口,陸水河兩岸生活着六七萬人,這些人的生產、生活用水幾乎全部來源於陸水河。而紙廠的污染致使從今年6月份起該鎮就開始用消防車供水,不能滿足的部分羣衆就自己掏錢買。他還說,他們鎮的人年均收入是2700元,從6月份到現在平均每戶用在買水上的錢最少也得三四百元,這對於鎮裏那些並不富裕的家庭來說也算個不小的負擔。
當記者向其詢問是否還有其它的損失時,他說:“除鎮裏的居民需要日常生活用水外,鎮裏的企業還需要工業用水,居住在農村的農民還需要農業用水,這些都會有損失,還有一些沒有土地靠在陸水河裏打魚爲生的漁民的損失就更大了。但具體的損失數字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掌握。”
至少已經有180多頭牛死於這次污染
爲搞清這裏的損失到底有多大,記者來到了陸水河的岸邊。在岸邊,幾位正在等待渡河的農民聽說有記者來到了這裏,紛紛湊了過來憤怒地訴說着他們的損失情況。一位姓夏的農民對記者說,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省吃儉用養了10頭牛,可誰知自己辛辛苦苦累了這麼多年,就要賣牛換錢的時候,他家的兩頭牛卻因爲喝了陸水河裏被污染的水全都死了,再加上給其它的牛打預防針花的錢,這一下他就損失了3000多元。
隨後他拿出了一張紙對記者說:“我們下游幾個村鎮的受害者準備聯名去告那家紙廠,讓他們賠償我們的損失,據我們的調查,至少已經有180多頭牛死於這場污染。有的家裏死的是耕牛,對於他們來說損失就更大了。”說完夏老漢和其他的幾位農民強烈要求記者隨他們一同渡河去看看那裏的損失情況。
凡是今年種過水稻的村民,皮膚都不同程度地發生過潰爛
河水裏沒有想象中南方水鄉的牧童和水牛,也沒有往來作業的漁船,只有如墨汁般泛着腥臭的河水以及河面上漂浮的一條條死魚。渡河後,記者來到對岸的盤石村。本應是稻花香裏說豐年的時節,記者卻在每個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豐收喜悅。
在一處似乎是菜田的土地上,一位農民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指着黃土地上僅剩的幾棵野草似的蔬菜對記者說,這裏是他承包的菜地,今年逢大旱,前幾個月他將陸水河裏的水引來澆灌,不曾想河水沒滋潤了菜地,反而將他的菜苗全都燒死了。
在一處稻田裏,另一位農民舉着從地裏剛拔下的,只長了空殼的稻穗說,這也是用陸水河裏的水澆灌後的結果。
由於種水稻時需要長時間地浸泡在水中,凡是今年種過水稻的村民,皮膚都不同程度地發生過潰爛。一位姓宋的村民伸出胳膊讓記者看他正在潰爛的皮膚,其他人也紛紛露出自己的胳膊或大腿讓記者看自己的傷口。
村裏有的人捕不到魚後只能向親戚朋友借米下鍋
從盤石村出來後,記者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下游的一個漁業村。在這裏居住着300多戶500多口人,全村沒有土地,只有76條漁船,祖祖輩輩靠捕魚爲生。夜裏的漁業村漆黑一團,只有兩三戶的窗戶裏亮着燈光。
進村後,記者首先來到了村長家。村長的家裏冷冷清清,只有他和自己在本村教書的女兒,當記者問及家裏是否有其他人時,村長說自己的大兒子已經到外地打工去了,村裏其他家的情況也都差不多,不是出去打工就是去50公里外的崇陽繼續捕魚,總之村子裏走了近一半的人,原先紅紅火火的日子全都不見了。
村長接着說:“我們受的影響最爲直接,3月份起我們就沒魚可打了,每戶的損失起碼在6000元以上。”
第二天,記者在路過漁業村時,見到被污染的河水中一個老漢仍在搖船。
難道還有人在這條河裏捕魚?記者來到了岸邊。這位姓鮑的老漢對記者說,以前能捕魚的時候,趕上運氣好,一早晨就能弄上個百八十塊,比外出打工強多了,現在靠擺渡過日子也只能勉強餬口。最後,老漢寬慰自己道:“我這還算不錯,村裏有的捕不到魚後只能向親戚朋友借米下鍋,沒有地啊,你讓我們怎麼辦?”
捕不到魚是小,子孫後代吃了這種水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是大
10月13日,記者來到了位於赤壁市古赤壁鎮一側的陸水河入江口。面對如同天際而來的滔滔長江之水,記者沒有心情觀景,更沒有心情感嘆,因爲一條數百米寬的黑色濁流正源源不斷地注入長江,侵蝕着我們母親河的軀體。
爲能清晰地拍攝到幾張證明這裏發生污染的相片,記者決定僱一條漁船親自到江中去。沒想到當記者說明來意後,船家竟願意免費送記者過去。後來才知道,這位姓趙的船家,以前也經常在陸水河中打魚,但並不以此爲生,他所擔心的是自己鎮所處的位置就在陸水河入江口的下游,鎮裏的自來水的水源就取自陸水河下游的長江。
他說:“如果長此以往下去,捕不到魚是小,子孫後代吃了這種水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是大。”
乘坐他的小船記者來到了隔河相望的嘉魚縣陸溪鎮。剛一進鎮,鎮裏的居民就都爭先恐後地簇擁了過來,反映最近他們喝的水中有股子煤油味,而且飲用後還很不舒服。與記者前面採訪的幾個直接受害的村鎮不同的是,這裏的人更多的是出於污染對自身健康威脅的擔心。
在陸溪鎮政府,一位負責人對記者說:“這次污染對我們的威脅是雙重的,既有生理上的,也還有心理上的。人沒有電可以過日子,沒有水就無法生存,水的質量如果出了問題,就人心惶惶。你們記者一定要幫我們在媒體上反映一下這個問題。”
從當初的設計看這就不是一家好企業
10月15日下午,記者來到了陸水河畔的那家造紙廠,該廠負責人劉總經理接待了記者的採訪。這位掌管着國家幾億資產,近千職工的總經理竟然只有31歲,顯得年輕幹練。交談中他沒有迴避自身存在的問題,雙方十分坦誠地交換了看法。
據他介紹,該造紙廠是1985年立項,1996年建成,但建成後,由於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正式投產。1997年投產後,只開機了半個月,而且還僅是一個車間開機。在這期間,國家爲該廠貸款包括銀行利息共投資5億元人民幣,但一直未見任何收效,此後當地政府與數家企業協商資產重組,但由於難度太大,最終沒有結果。去年他們總公司決定,接手這家造紙廠,由其佔51%的股份控股該企業。2000年7月21日,正式合資,但接手後發現,該廠的各項生產能力並不匹配,最初設計時就有問題,如該廠設計時計劃以當地產的楠竹爲生產原料,但試營運行後發現,這種材料根本不能作爲造紙原料。劉總坦言,從當初的設計來看,這就不是一家好企業。
黑液是造紙產生的主要污染物
當記者問造紙廠會產生哪些污染時,他回答說,製漿排放的黑液是造紙廠產生的主要污染物,黑液會使水體中的COD和BOD嚴重超標,而COD和BOD是檢測水體是否符合標準的兩項重要指標。
現在技術已經成熟的並且國家承認的治理該項污染的手段是鹼回收和中段廢水處理兩項工藝。鹼回收是將黑液回收到一個儲藏罐中,通過化學反應使其生成氫氧化鈉燃燒再利用,這時黑液中的COD和BOD指標可達到農業灌溉的水準,其後再通過中段廢水處理就可達到國家要求的排放標準。
前一段,工廠剛投入使用時發現,該廠各項生產能力不匹配,其鹼處理能力是120-150噸,而運行後產生的黑液不能滿足它的處理能力,所以無法啓動此項設備,工廠直接將大量黑液排出,給陸水河造成嚴重污染。今年又恰逢大旱,長江水位高於陸水河水位,污水無法及時稀釋,給該流域的人民羣衆生產生活造成了損害。
明年5月排放標準將全部達標
記者問,現在是否還繼續將黑液直接排出時,他回答,他們接手該企業時就着手對企業原有不合理的設計進行改造,首先投資4600萬元,使製漿生產線的黑液提取能力與鹼回收能力相匹配,後又投資900萬元改造了鹼回收設備。9月30日,鹼回收技術改造工程轉入正常運行後,製漿系統全部將黑液送鹼回收並不再外排,排污負荷大幅度降低,COD指標降低了5倍,BOD降低了3倍,走出了環保治理工作的第一步。目前公司又投資2600萬元購買了中段廢水處理設備,現已與一家德國公司簽約,武漢一家設計院已作出整體方案,11月選址開工,明年5月底建成使用,屆時排放標準將全部達標。
記者問:“是否會對當地百姓在這次污染事件中所造成的損失作出補償?”他認爲,目前讓企業拿出資金來做具體補償,在方法上並不現實。他考慮由於他的企業目前是當地最大也是最有前途的一家,今後一定會帶動當地經濟的整體發展。企業有了錢,職工的消費水平上去了,也會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屆時,那些受了損失的百姓會從中受益。
希望你明年5月再來調查
記者在他的陪同下參觀了他們的鹼處理設備,劉總指着前幾天記者在場外陸水河調查時看到的那個冒着白煙的煙囪說:“內行人看見這個煙囪就能判斷出這個工廠有鹼處理設備。”記者問:“白煙是什麼物質?是否有害?”他說是水蒸氣。在鹼處理設備的控制室裏,記者看到有兩個工人在電腦前進行着操作。工人向記者介紹了鹼設備的整個工藝流程。臨別時,劉總對記者說:“希望你明年5月再來調查。”
造紙廠剛剛投入使用的鹼處理設備被污染的陸水河卷着黑流注入長江“從那邊引來的河水把我們的糧食和蔬菜全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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